柳氏倒也误打误撞,小家伙还真就是刚刚睡醒收拾好。
此时意儿虽双手紧紧圈抱住顾铭德的脖子,却也还是发现了屋里不同,小脑瓜在顾铭德后脖颈蹭来蹭去,嘟囔道:“爹爹好香啊。”
顾铭德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小家伙句断不清,这里的本意该是“爹爹,屋里好香”。可也因为这无心的巧合,倒是让她此话一出,意外地跟怀瑛刚刚对着顾清说的一致,就连那稍带疑惑的口吻都一模一样,却是立刻就把顾清的注意力也重新转回这个新来的小家伙身上。
已经留意到女儿顾清视线的顾铭德也没回避,先是意儿背上轻轻一拍,问:“这香好不好闻?”
“好闻。”
“意儿喜不喜欢?”
“喜欢。”
“那就来见一见大姐姐,爹爹的香就是大姐姐给的。”
不想小姑娘却在这时停止了所有动作,顾铭德正欲再说,却觉抱着自己脖子的手已然松开,小脸细嫩的肌肤擦过他的下巴,已经扭过脸的意儿发现没看见什么“大姐姐”,又是一顿,而后就地转向另外一边,鬟髻就这么继续摩挲过顾铭德的脸颊。
至此,顾清也才终于看清父亲怀里这个小姑娘的模样。
小圆脸,弯月眉,黑而亮的大眼,鼻头微微翘,唇形小巧,唇珠明显,梳的双鬟髻,细小匀称的珍珠所串的短链绕于鬟髻根部,而鬟髻之上,又还各贴一个贝瓣珍珠蕊的小花钿,着海棠红的短衫和浅亮间色的下裙,露出一边的粉色绣鞋,还能瞧见脚踝处系了一条极细的金链,间缀着银色的小铃铛。
而当顾清打量小家伙的同时,她也发现小家伙竟然同样在认真看着她,那毫不怯场的表现在小家伙朝她伸出手来并奶声奶气说句“香香在哪里”时达到顶峰。
这次解围的人终于不再是前两次的孩童,而是顾铭德这位场中最高身份者。
只见他把大手抚于意儿背上,而后对着顾清哈哈大笑道:“这是意儿,也是你的妹妹,不是年纪最小的,却是胆子最大的妹妹。来认识一下吧。”
诚然,有那么一个瞬间,顾清甚至于有点迷糊。
七年时间,说长很长,但从自己进门见到姨娘弟妹之后,没有太过明显的疏离感又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离开很久。
可是眼前这个娃娃的出现及父亲的表现,不说完全颠覆自认为对父亲的了解,甚或连一旁默不作声的母亲,此时在顾清心目中也似乎有了另外一层色彩。
但今日既是初归,再多疑惑也得先行摁下,是以顾清仍对意儿报以温柔一笑,并朝意儿摊开的手心伸出一个指头,挠痒那般在小手心轻轻一划。
果然意儿“咯咯”笑着收回手,复又在顾铭德肩头拱来拱去,笑得属实开心。
只是,与方才众人细碎议论形成的嘈杂传递出的自然平缓不同,此时堂中真就只有意儿独自在笑,使得那笑声难免单薄,而这份没有得到共鸣的快乐,自是在顾清心头又留多一个疑问。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边顾清才刚理智地决定一切先摁下不表,却不想父亲已经抱着意儿转身返回位上坐下,待把小丫头面向众人重新抱稳坐好,才指着意儿郑重地对顾清道:
“意儿的母亲,叫惠娘,是我的四姨娘。”
没人知道,此时并排而坐的柳氏,观之面无表情,实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甚至都说不上来此时的怒意比之适才撕扯顾铭德时的叫嚷,哪个更厉害。
.
柳氏自小跟在父母身旁,也是见过不少争吵,彼时每听母亲与父亲争闹,骂得最多的,就总是女人这件事,起初她也尝试去劝母亲,心说好歹父亲也没真把人往家带,且挣了钱也还是拿回家来。
可惜当时的柳氏并不知道,她所以为的家里吃穿不愁,在外被人“柳小姐”“柳大千金”这么叫的同时,有多少银钱是她的母亲背着她撕破脸皮不要才从父亲那里争回来的。
至到发现一切事实,母亲已然病得奄奄一息。
作为女儿,柳氏当时已然准备好母亲一死她就要去与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却不想母亲死前除了交待家里钱财所在,还留下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话。
母亲说:
“男人偷腥尝鲜,图的不过一时相貌,否则哪来那么多风月场的风月债。娘幡悟太晚,浪费了太多时间跟你爹做无谓的争吵。记住娘的话,咱们女人得攥着钱,脸皮可以不要,不能没有钱。你是我的女儿,娘知道你有能力,答应娘,娘死了,你不要跟你爹吵,更不要闹,那种人,早都不值得咱们为他流一滴眼泪,以后的日子,只为自己,记得牢牢把着这份家业,这是你的,哪有什么应得应分,这就是你的。”
正是有这么深刻的记忆,打从嫁了顾铭德,她也丝毫没有松懈,但母亲的遭遇也给她提了醒,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女人的事跟自己男人多过一句话,甚至于这些年来坊间所传的她会主动帮顾铭德纳妾都是确有其事。
但那都是做过打算的。
母亲的临终嘱托历历在目,但家族财富的增长也使把握财产成了费神的事,所以她需要保有精力。自然不会傻到帮着另外一个更厉害的登堂入室来跟自己唱对台戏。
而顾家生意的日益壮大,加之顾铭德本人皮相上乘,难保就有各种想方设法要进这个家门的。且不说顾铭德自己挡掉多少,柳氏身为主母,就不知道在其中应付掉多少腌臜见不得人的手段。有些女人是为人所利用,少不得就有那自轻自贱的,而这其中,最出乎柳氏意料的,正是那名叫惠娘的。
当年顾铭德不过与友人外出一趟,回来时她就听丫鬟通报了消息,说老爷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人,而那女人,不仅疯疯癫癫,甚至还大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