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暮色渐渐。
早先顾铭德又再差人过来传话,说他那边午后来了客人,让顾清不用去书房了,只直接到柳氏那去。于是顾清和云珠这对主仆,外加一个吉娜,三人便就趁着天光尚在,出了小院,往柳氏那边走去。
一路上吉娜见已有下人陆续在点廊灯门灯,很自然地就边走边跟顾清谈论和南理那边的区别,说话间也就到了地方。
事先被派来门前等着的丫鬟,是柳氏屋里的安虹,远远见着,赶前两步,对着顾清行了礼。
安虹很早就在柳氏这边伺候,顾清对她也还有印象,便也对其笑笑。
来至正房门前,安虹先隔着落下的竹帘朝里响声通报了一句,听得里头回句“进来吧”才再抬手撩帘,待顾清几人走进去后,方才重新放下帘子,自己走去别处。
重新踏足母亲的屋子,顾清不由得驻足抬眼,几年没来,再看各处仍是熟悉不变,不觉嘴角一勾。
“来了。”柳氏的声音从旁传出。
顾清转头,见柳氏已笑盈盈走来,赶忙欠身叫了声“母亲”。
云珠和吉娜也同步行礼,都叫的“太太”。
柳氏先是看了吉娜一眼,复将视线转回顾清脸上,问:“这位就是——”
“我叫吉娜。”吉娜欢快地抢下话来答道。
柳氏像是没料到吉娜会抢话,重新转去看了吉娜,眼中微露诧异之色,却也马上笑道:“原来你就是吉娜,好个大美人啊。”
“太太也很漂亮,这家里的姐姐妹妹也很漂亮,中原的姑娘都很漂亮。”
吉娜三句话就从一个人到一家子再到整个中原的女性都夸了进去,只有顾清懂得,吉娜的性情便是如此,任何感受都是直白表达,此时的夸赞也不存在吹捧。更何况,从事实来讲,即便柳氏过了不惑,也还不难从眉眼间瞧出当年的风姿来。
闻听如此夸赞,柳氏难免觉得浮夸了些,像是在快速消化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行为习惯,稍一愣神,旋即就又哈哈笑出声来,而后一手牵着顾清,一手牵了吉娜,待到三人落座,还特地让吉娜坐在相邻自己的客位上。
吉娜自是高高兴兴坐下,而后才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柳氏见状,也不打断,自顾转向顾清这边,到了这时,才将视线停在云珠身上。
“云珠啊。”
听得唤名,已经退至顾清身后的云珠赶紧往斜前走出半步,垂首应道:“太太您吩咐。”
柳氏却是先让抬起头来,而后也不忙说,只上下打量了云珠一遍,才道:“也是大变样了。”
云珠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听得这么说,也不好答话,只是默默把头再次低下,却听柳氏继续说道:“山水迢迢,多尽心才是。”
云珠当然听得懂这话是在跟她说的,仍旧低头应道:“太太放心,云珠一定尽心。”
柳氏便不再理会,重新看向顾清,仔细问了昨夜休息如何、有什么缺的、寝褥可合适,甚至还问屋里陈设可有什么要改动的。
顾清的小院确是经过扩建,可她的那间正房却是完全没有动过,这会儿听母亲这么问,也是立刻领会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在吉娜面前“表演”的关心寒暄,也就仔细回话,并适时加进一些南理的生活,带着吉娜也参与到这场闲谈中来。
闲话间,就听门外有个丫鬟在问:“太太,请问要摆饭了吗?”
柳氏应声“摆下了来说”,帘外人便又转身而去。
顾清瞧着那小小的身形,又听那声音,明显还是岁数不大,便道:“适才门外头见到了安虹,如今母亲房里还都是些老人在伺候吗?”
柳氏道:“怎么可能,这么些年了,或者嫁了另做安排,或者放出去,也就还有那么一两个我不舍得,别的就都换过。”
顾清点点头,又问:“今早母亲派去我那边伺候的叫秀玲的丫头,看那模样岁数,也是咱家老人了吧?”
柳氏点头:“是,她俩差不多大。”
“安虹我倒认得,这个秀玲我怎不记得在母亲这边见过?”
“秀玲最早是在你外祖母屋里伺候,后来才来的这边,可也一直都只在小厨房待着,你没见过也是自然。”
打从顾清记事起,外祖母的身体就不是很好,老人家喜欢外孙女,但屋里常年弥散的草药味道对孩子来说,的确很难掩饰抵触情绪。
却是等到顾清七八岁时,忽然主动想起要去,频繁走动了一段时间后,外祖母竟就故去了。当时顾清算不得特别悲伤,长大后回头想想,也觉那应该就是冥冥中的安排,让老人家可以在最后的时光里跟喜欢的孙辈自在相处。
如此再想到自己当时去了都只和外祖母说话,丫鬟们进进出出没法都记住也合理,便也点头应了声“原来是这样”。
然而,站在顾清身后的云珠,此时交握身前掩在袖里的双手却已不自觉握成拳头,脑中一时充斥了各种念头。
太太说“秀玲最早是在老太太屋里伺候”,而她被派给小姐后也确实有陪着去老太太那边。
照理说,这么些年过去,连瑞珠那种当时只打过一两回交道的丫鬟,即便忘了长相,总还算记得名字,而像“秀玲”这样连名字都完全陌生的人,唯一的可能也只有一次面都没碰见过。
可今天早上见面后,小姐说的分明是“方才我提你名字,她好像认得你”。
这又从何说起?
这边云珠正自疑惑,却听方才在问摆饭的那个声音又再响起:“太太,晚饭摆下了。”
柳氏刚回去一声“知道了”,就见帘外又来多一人,却是安虹。
就听她说:“太太,老爷派人来说,要陪着客人吃晚饭,就不过来了,只让大小姐吃完饭去趟书房。”
柳氏面色如常,同样回去“知道了”三个字,便就分别朝自己女儿和吉娜都看了一眼,笑道:“走吧,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