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在他们身上烘烤,烟气在他们的脸上弥漫。
真金看不清父亲的脸,可是能听到他喉咙深处发出的怒吼。
真金看不到父亲的胳膊,可是能听到筋脉跳动的声音。
真金可以闻到,父亲身上的味道,是烟,是火,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味道。
他们一起用力,移开了那根火烫的梁柱,终于辟出一条路来。
真金连忙冲了进去抱出了女孩。
趁这个机会,父亲又消失了。
真金回头去看,只能看到大火与慌乱的百姓。
父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金心中有太多疑惑,父亲又为什么要救人?
他是矛盾的。他是后悔了吗?
真金不知。
但真金立刻意识到,很有可能这里还有别的飞蛾存在。
“救火的时候,一定要留意有没有飞蛾捣乱,如果发现,立刻就地捕拿。这条命令传至每一个潜火军。”真金又道。
命令下达之后,潜火军果然发现了不少飞蛾。
他们在仍然在四处放火,真是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这些飞蛾一一被捉拿,除了他们的首领。
“一个也跑不了。”真金说道。
他恨,他想不通,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大火之中,李真金疯狂寻找父亲,直到筋疲力尽。
他在想,如果火神想要搞事,那么还会从哪里下手?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座望火楼轰然倒塌了。
是了,父亲是聪明的。
他会选择毁掉潜火军的眼睛,让潜火军像瞎子一样在大火中迷失。
真金立刻赶到了下一处望火楼,趁着人乱纷纷,此时李牢心已经在望火楼下浇上了猛火油,此外,望火楼的主要支柱绑上了火药。
真金赶忙喝止:“住手!”
李牢心回过头来,父子两人相对而立。
“不要阻止我,我不想伤到你。”
“为什么还要带着手下放火?”李真金质问道。
“要烧就要烧个痛快,这是火神的引领,放火的不是我们。”
“蛇蝎心肠!”
“是的,我是蛇蝎心肠,冷心冷血。早忘记了这人间的滋味。”
“那你为什么要救人?”
“救人的那个不是我,是李牢心,是我的毫无意义的卑微的同情。对于火神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这样卑微的同情又有什么用呢?”李牢心冷笑道。
“你在自己欺骗自己,你不想经历大火不是吗?你不想看妻离子散,不是吗?你也不想看到兄弟伤亡,不是吗?还有那个小女娃,还有多少人会在火灾里像是那个女孩一样险些丧掉性命?就算是你不想别人,难道也不想想真铃?”
李牢心愣住了,没有说话。
其实李牢心看到那个火中的女娃,立刻想起了真铃。
那个时候,真铃的身边并没有父亲,甚至没有人伸出援手。
锥心之痛,李牢心竭力保持冷静,可是整颗心又都在颤抖。
“打火队时,我们侍奉火神,期待大火不要降临。可是火神会听我们的吗?火神只会把我们当成草芥。我们想要的公平,想要的正义,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什么火神,难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还是说你装作不明白?不要再欺骗自己,不要再欺骗苍生。”真金又说。
李牢心许久才抬起头,看向真金:“我没脸再做你们的父亲了,也没脸在一个好丈夫了。我可能在欺骗自己,但是我从来不敢欺骗苍生,真正欺骗苍生的人,就在那里。”
李牢心指向了西北方,那里是权相高官,那里是巍峨皇城。
“你不要再说了!我终将是要走的,我多年前就该死了。如果我早就死了,一切反而简单了,不是吗?我不用活成一个空心的样子。你也可以轻轻松松,当我是个不曾存在的人,是个空白的不称职的父亲。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告诉真铃和你娘亲,我还活着。”
说完之后,李牢心举起手里烧着的木头,他是想要引燃望火楼。
“你休想,我不答应!”
真金眼疾手快,立刻拿起旁边的水桶,泼在李牢心身上。
随后他冲上前去,李牢心终究还是点燃了猛火油。
整个望火楼底下燃起一团大火,随后是火药爆炸的火光,刺得人们睁不开眼睛,火烟瞬间吞没了李牢心。
等到虚火散去,真金立刻卷起了衣服,冲了进去。
李牢心被水浇湿了,一时并没有燃起火来。
真金背起李牢心,往外走去。
此时,望火楼摇晃起来,吱呀吱呀,腿断楼倒。
真金不及躲闪,整个支架朝着父子两人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