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像是被撕裂成两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柚梨泷白的视网膜上,世界正在缓慢地褪色,
视野边缘浮现出代表身体机能濒临崩溃的雪花噪点。
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在柏油碎裂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混合着血与尘的脚印。
但他没有停。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那个蜷缩在废弃装甲车阴影下的身影——那个女人。
那个在通讯器里,用最后的希望向他求救的女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沙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像是一把钝刀在刮擦着喉咙。
他终于走到了女人的面前,极限的疲惫让他再也无法支撑,单膝跪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透过战斗服的破损处传来刺骨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灰尘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柚梨泷白,没有愤怒,
也没有感激,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这种死寂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寒。
柚梨泷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想再说些什么,想解释沿途遭遇了多少尸兽的疯狂阻截,
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极限……
但就在这时,一股腥臭到令人作呕的狂风猛然从侧面袭来!
“小心!”
女人的瞳孔骤然收缩,空洞的眼神终于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
柚梨泷白甚至来不及抬头,仅凭着千百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左臂猛地向前一横。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他小臂上的护甲瞬间延展变形,
一面闪烁着幽蓝色蜂巢纹路的六边形能量盾凭空出现。
这面盾牌,名为“蜂巢 - 7型”反击盾,是旧时代黑科技的杰作。
“噗嗤!噗嗤!噗嗤!”
几乎在盾牌成型的瞬间,三条粗壮如同缆绳、表面布满粘稠脓液的猩红色触手,
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抽打在盾面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虚弱的柚梨泷白整个人向后滑出数米,
地面被他单薄的身体犁出三道深深的沟壑。
然而,那三条势大力沉的触手却没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能量盾牌的边缘在接触到触手的刹那,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高频振动的能量粒子像最锋利的链锯,瞬间将三条触手齐根斩断!
暗绿色的腥臭血液爆射而出,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
直到这时,柚梨泷白才看清了袭击者的全貌。
那是一头体型堪比重型卡车的怪物,它的主体轮廓依稀能分辨出是某种牛类生物,
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经腐烂,暴露出森白的骨骼和扭曲增生的黑色血管。
它的头颅上,原本应该是牛角的位置,长出了两根不断蠕动的、章鱼般的巨大触手,
而刚才被斩断的,正是它从肋下畸变成长出的攻击性附肢。
蛮牛尸兽!一种以力量和再生能力着称的b级变异体!
它猩红的复眼死死地盯着柚梨泷白,被斩断触手的剧痛让它彻底陷入了狂暴。
它四蹄刨动着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庞大的身躯像一辆失控的火车,
朝着柚梨泷白和他身后的女人悍然冲撞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女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柚梨泷白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冷静,冷静得如同极地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进行任何闪避或缠斗。
那就,一击毙命。
他跪在地上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授权码:柚梨 - 001。”
“武器库接入,请求‘贯星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着话音落下,他掌心上方的空间开始出现一圈圈淡蓝色的数据波纹,
无数微小的光点凭空汇聚、编码、重组。
仅仅一秒钟。
一杆通体漆黑、枪身上布满着仿佛电路板纹路的赛博朋克风格长枪,
便在流光溢彩中凝聚成型,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枪尖一点寒芒,吞吐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贯星者”,A级对军用歼灭兵器,理论上,它的能量核心足以贯穿星际战舰的装甲。
用在这里,简直是奢侈的屠杀。
在蛮牛尸兽那巨大的头颅距离他不足五米,
腥风已经吹乱他额前碎发的瞬间,柚梨泷白动了。
他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只是握紧了“贯星者”的枪柄,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猛地向前递出。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华丽的光影特效。
“贯星者”的枪尖,轻而易举地、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
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蛮牛尸兽坚硬无比的头骨。
那足以抵挡炮弹的角质层、骨骼、变异脑组织,
在这杆来自更高维度科技的武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狂暴冲锋的蛮牛尸兽,庞大的身躯骤然僵住。
它眼中的疯狂和嗜血瞬间凝固,随即,一种灰败的死气从内部开始蔓延。
“噗通。”
柚梨泷白松开手,任由“贯星者”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而那头巨大的蛮牛尸兽,则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倒地。
它的身体从被贯穿的头部开始,迅速地沙化、崩解,
最终化作一堆毫无生命气息的黑色粉尘,被风一吹,便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秒杀。
绝对的、压倒性的秒杀。
然而,完成了这惊天一击的柚梨泷白,身体也终于抵达了极限的终点。
“噗——!”
他猛地低下头,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
狂喷而出,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染出一片刺目的殷红。
紧接着,是剧烈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
每一次抽搐,都让他感觉生命在加速流逝。
“轰隆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伪装成垃圾山的厚重金属大门发出了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滑开。
是地下防空洞的入口。
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幸存者,如同看到了光的地鼠,
争先恐后地从黑暗的洞口里涌了出来。
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外界的贪婪,
但当他们看到洞口外那几具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时,狂喜迅速变成了惊恐和猜忌。
很快,人群中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是你!是你把我推出去的!”一个男人指着另一个人,眼睛血红。
“放屁!明明是你先抢了我的水!”
“那是我儿子的救命药!你们这群畜生!”一个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混乱之中,几个人甚至扭打在了一起,
为了争夺死去同伴身上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食物或物资,
完全不顾周围还可能存在的危险。
人性的丑陋在末日的废墟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幅悲哀而混乱的景象,柚梨泷白已经见过太多次。
他疲惫地抬起头,想去看那个女人的反应。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无尽悲痛与憎恨的眼睛。
女人踉踉跄跄地扑到防空洞门口的一具小小的尸体旁,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胸口有一个早已干涸的血洞,
显然是在之前的混乱中,被绝望的成年人失手杀死的。
“啊……啊啊啊——!”
女人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她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浑身剧烈地颤抖。
片刻之后,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和仇恨填满的眼睛,
死死地锁定了正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柚梨泷白。
“是你!”
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猛地冲了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推在了柚梨泷白的胸口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柚梨泷白,被这一下毫无防备的推搡,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
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碎石上,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昏厥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女人的声音尖锐而扭曲,
充满了血泪的控诉,“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会保护我们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的指责像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化作尖刀,刺入柚梨泷白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幸存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停止了争吵和扭打,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
他们看着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的“英雄”,又看了看那具冰冷的孩童尸体,和歇斯底里的母亲。
人群中,死一般的寂静。
但在这片寂静之下,一些人的眼神,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怀疑、恐惧、怨恨……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麻木的脸上交织、发酵,
最终汇聚成一种冰冷而危险的东西,缓缓地,对准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孤独身影。
那颗象征着背叛与憎恶的石子,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响。
它不是结束,而是序幕。
“砰!”
又一颗!
这次是裹着污泥的硬块,从一个角落里呼啸而来,
险之又险地擦过柚梨泷白的耳侧,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断壁上摔得粉碎,留下了一片肮脏的印记。
这一下,仿佛彻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药桶。
“灾星!是你!都是你给我们带来了厄运!”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从破败的屋檐下冲了出来,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瓦砾投掷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我的田地颗粒无收,我的孩子饿得哇哇直哭,都是因为你这个不祥之人!”
他的怒吼像是一条导火索,瞬间引爆了整条街道。
“对!还有我的丈夫!”
“他去猎杀那些因为你而出现的怪物,就再也没有回来!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倒在地,捶胸顿足,哭嚎声凄厉如鬼魅。
“骗子!你当初承诺过会庇护我们所有人,可结果呢?”
“我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这个废墟里,每天都在恐惧中等死!”
“你所谓的希望,就是让我们活成这副鬼样子吗?”
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用仅存的左手指着柚梨泷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与恨。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杀了他!用他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亲人!”
“恶魔!滚回你的地狱去!”
谩骂声、哭嚎声、诅咒声,如同汹涌的潮水,
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汇聚成一股能将人灵魂都撕碎的恶意洪流。
更多的“武器”被投掷出来——石块、烂泥、发霉的菜根,
甚至还有人将自己家中仅存的破碗烂罐也一并砸了出来。
一时间,碎石与污物齐飞,恶语共唾沫一色。
这条通往希望的道路,被他们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变成了一场审判的刑场。
然而,置身于这场风暴中心的柚梨泷白,却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岳。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不疾,不徐。
他甚至没有抬起手格挡,任由那些污物擦身而过。
他的白色长袍上,很快就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污,
像是纯白画布上被肆意泼洒的墨点,显得格外刺眼。
可他的人,却依旧干净得不染尘埃。
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无人可挡。
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前方,穿透了这片由仇恨构筑的迷雾,落在遥远而未知的终点。
那双深邃的眼眸,宛如亘古不化的寒潭,
将所有的喧嚣与恶意尽数吞噬、沉淀,不起半点波澜。
这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模样,更是激怒了那些早已失去理智的居民。
沉默,是最高傲的蔑视。
他的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让他们感到屈辱和愤怒!
他们的咒骂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那道孤独前行的背影化解于无形。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世界已经崩塌,你却还能如此坚定?
一个角落里,一个眼中闪烁着狠厉光芒的男人,死死地盯着柚梨泷白。
他看到那些石块和烂泥根本无法阻挡那个人的脚步,胸中的暴戾之气愈发翻腾。
他的视线在满地狼藉中飞快扫过,
最终,定格在一块破碎窗户上残留的,闪烁着锐利寒光的玻璃残片上。
普通的石头,伤不了他。
那么……就用更锋利的东西!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他弯下腰,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空气中的恶意,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质变。
之前的喧嚣,是绝望的宣泄。
而此刻,一种更加纯粹、更加致命的杀意,开始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语言的审判已经结束,刀与血的洗礼,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