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济州岛。
一支船队默默穿过朝鲜海峡,靠近朝鲜国南部的济州岛。
其中一艘挂着塞国三座山峰旗帜的大船,船头站立一位身披黑色皮氅的年轻男子。此时他眉头深锁,随口低吟: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还是没有放下吗?”
一只手搭在青年的肩上,轻声问道。
这句诗是陆游怀念前妻唐婉所作,无非触景生情。而刚到朝鲜,王子刘根号想起那个为他生了孩子的朝鲜女人金秘书,也是人之常情。
杜甘与刘根号同岁,这次扈从王子前往北美的新狄视察,两人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是视察,其实是刘学勤那个老父亲让儿子出去散散心。
“我这样的人,成长总会付出一些代价,只是那些命如蝼蚁的小民,不知还有多少会成为我的代价?”
“呵呵,难怪人家说慈不掌兵。幸而你不是大明的皇子,要不你怕是要忧郁死了。”
杜甘开着玩笑,大概也只有塞国人敢这样跟世子殿下开玩笑。
“你说得对,我没有立场怪怨任何人,因此只有将一切罪过归于自身,明知道这样不好,偏很难从那种情绪中跳脱出来。”
刘根号大概具有很多皇长子的仁厚,可给世人的印象就是懦弱。
“哎,你还是别说了。按照条例,你说的这些我是要记录下来上报教主的。”
杜甘不但是总山弟子,也是塞音教徒,而且扈从任务是有条例的。在他的提醒下,刘根号终于沉默了。
“到了济州港,咱们去黑市好好耍耍。”
他开解道,刘根号叹了口气,挤出笑道:“也好。”
济州岛的黑市是这几年才兴盛起来的,最早就是过往渔船,往返美洲的商船停留补给,与当地人交易的墟市。
可为什么变成黑市了呢?因为这里是倭寇销赃的场所。
倭寇从洪武朝就有,到了永乐朝规模已经开始发展壮大。
关于倭寇一般有两种说法:
一是倭寇是大明海盗的小弟(雇佣兵),很多史料记载,真倭只有十之三四。
第二种说法是说倭寇就是日本浪人为主,裹挟了部分海盗和沿海渔民,没必要洗地。
要看清这个问题,需要从两国当时的国情出发,事情就比较清楚了。
首先是大明方面,洪武帝朱元璋推行海禁政策,站在地主的角度,给自家院子扎上篱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不说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很容易发现这个政策的局限性,在当时而言,确实断了沿海居民的生路。
江浙一带还好,因为那是鱼米之乡,老百姓的活路比较多。但福建渔民就比较惨了,那里老百姓可就真没活路了。
如果你去过福州等地,你会发现那边关于倭寇的故事特别多。
一直到隆庆开关,倭寇问题才渐渐散去。从这个周期不难看出,海禁政策是沿海居民作乱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此时的日本处于“南北朝”时期,天皇实际上是幕府的傀儡。然而明朝册封了“南朝”天皇(大觉系)为日本国王,这是继承元朝的外交关系,难免有刻舟求剑之嫌。
相当于一个地区有两个大佬,你找了其中一个大佬的小弟做生意,反而让两个大佬靠边站。
两个大佬说:“你清高,你了不起!”
明面上惹不起你,私下里就要搞事。
就这样,明初的国策失误和外交失误叠加,产生了共振。
海盗冲在一线,充当了“捣乱之弧”,对海禁不满的明朝百姓和对天皇不满的日本浪人充当了 炮灰。
元末义军残余和幕府大佬在后面暗戳戳递刀子。
洪武朝时期,倭寇规模很小,通常也就百十来人,到底是老朱凶名在外,这样的人谁都惧怕三分的。
到了永乐朝,倭寇就壮大了,例如:
永乐八年十一月癸酉:倭寇攻破大金、定海二千户所,福州罗源等县,杀伤军民,劫掠人口及军器粮储……
永乐十一年正月辛丑:倭贼三千余人寇昌国卫爵溪千户所,攻城。城上矢石击之,贼死伤者众,遂退走至楚门千户所。
这样的记录很多,但永乐朝时期倭寇规模动辄已经数千人之众。
倭寇属于入室抢劫,与鞑靼人南下劫掠性质相同。但不同的是,倭寇之患似乎还威胁不到主权,却相当实惠,毕竟沿海地区比北境边区要富庶许多。
可问题又来了,抢这么多东西卖给谁啊?
倭寇也表示很头疼,因为东西很多、很杂,就好比修仙小说里惯于杀人夺宝的邪修,你永远想不到会从别人储物袋里翻出什么东西。
于是就有了朝鲜黑市。
换个角度思考,这是否可以从侧面印证了倭寇背后可能有日本幕府的影子呢?如果倭寇完全由大明海盗主导,那么为何不把贸易场所选择在日本,或者苏门答腊岛的旧港等地呢?
哪个劫匪会在自家地盘销赃呢?
倭寇不但抢了朝鲜,还要在朝鲜销赃。
当时朝鲜太宗李芳远很不爽,命令道:“倭使进贡的礼物,如果不是他们国家出产的就不要接受,肯定是盗窃上国(明朝)的的东西,咱们不能要。”
可是大臣们不这样想,庆尚道水军都节制使奏道:“倭人从大明抢夺的物品卖给我国,然后买粮食衣物等。我们拒绝接受的话,他们会很生气,很可能攻打我国,大王又何以应对?”
朝鲜太宗也很害怕,最后就在大臣们的建议下干脆装死。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然而令刘根号他们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到了济州岛黑市,发现市场规模远没有传说中的大,交易也比较冷清。
货主有他们这类明、塞商人,也有日本人,但反倒是朝鲜本地人居多。
“这是怎么回事?”
杜甘他们这回出使北美,也经历了数年时间,猜测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变故。
“如今哪里还有倭寇!”
一个操江浙口音的商人凑了过来,笑着说道。
“你们是塞国人吧,听说你们连电报那种玩意儿都搞出来了,怎的消息这么闭塞?”
“啊?电报!”
刘根号和杜甘也是知道一些关于电报的研发的,可是他们离开塞国的时候,电报还远没到能实际应用的地步。
“你们该不会是刚从外海回来的吧?”
大明商人说的外海,就是指北美诸国。这没啥好隐瞒的,刘根号对那商人一礼,说道:
“我等离乡数年,于国内音迅全无,不如小弟做东,咱们去那间酒馆小酌一杯,兄台为我等解惑,如何?”
商人上下打量刘根号,见他身材高大,穿着不凡,面上虽有倦色,可是眉宇间却流露出一股贵气,便也有几分结交的心思,于是回礼道:
“也好,那在下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