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宗行至高岳军帐门口,听到里面杜弼的声音。
“如今只要全力攻城,颍川必破无疑,大将军想对南用兵,总需要时日让军士休整,更何况......”
“某以为大将军如今已存......”他没说出‘代魏之心’几个字。
高岳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正需此胜以立威造势!”
绍宗掀帘而入,高岳便笑道:“行台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方才杜先生的话我都听见了,大都督放心,不出一月,这长社城必取!”
高岳笑道:“行台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慕容绍宗落座后,才露出一丝忧虑:
“也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心绪不宁......想来该是这大堰屡屡决堤,令人难安。
毕竟夏季水涨,溃坝之险难测,若能设法加固堤防,免去后顾之忧。
这取城之日,必能提早一些!”
高岳转向杜弼:“杜先生可否再调集一批石块?如今堵堰用的多是沙袋,水势一旦大涨,沙随水去,只怕真有溃堤的危险!”
“这方圆几十里多是沙土之地,刘将军是知道的,此事着实有些难办......”
刘丰接话道:
“当初修筑大堰时,我曾查阅《水经注》,见载石笼垒堰可有效阻水。
原本我也派人尽力搜集过近处的石头,可惜这一带山少石缺,从河道取石又工程艰巨,最终唯有堰基底层以石笼加固,上层只能改用沙袋垒筑。”
最终杜弼还是拱手应道:“大都督督军专心攻城便是,石料之事,某设法调运!”
刘丰随即说道:“慕容行台,明日不妨同往堰坝巡视一番,仔细查验哪些区段尚需加固。”
慕容绍宗点头应下:“也好!”
翌日,刘丰,绍宗如约至堰坝上勘察。
慕容永珍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慕容绍宗指着:“看这儿,天天都得加固沙袋,不然垮了一个,就能带跑一片。若是能从下方直接笼石加固,就不用这般折腾了!”
“还有这里!”
几人沿着堤岸巡了一会儿,中途天色骤变,狂风从东北刮尘而起,卷起浑浊堰水拍打着堤岸。
飞沙裹在风里劈头,几近蔽日,几人被吹得也几乎睁不开眼。
“风暴太大了!咱们先去船上躲一躲吧!”
刘丰扯着嗓子喊道,声音断在呼呼的风里。
慕容绍宗抬臂挡着扑面的沙尘,眯着眼点了点头。
几人顶着风跌跌撞撞冲上停靠在堤坝的楼船,仓促钻进船舱。
“今年这天实在太古怪,”
慕容绍宗拍打着衣袍上的尘土,喘着气说道:“近来诀堰频发,十有八九都是被这般风浪给冲垮的。”
慕容永珍一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笑道:
“行台,您可别再说这话了,要是这堰坝真被您说中,突然就决了口,咱们楼船可别翻了!”
船随着风浪不停晃动,几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风呼中零零落落。
船身猛地一震,随即剧烈晃荡,似乎划了起来。
“怎么回事?”
刘丰扶住舱壁,警觉地站起身。
慕容永珍探身推开舱门朝外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缆绳,缆绳断了!”
“什么?!”慕容绍宗与刘丰同时抢出船舱。
“遭了,刮的是东北风,咱们正往长社城飘去!”
慕容绍宗话音未落,刘丰循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只见昏黄风沙中,长社城墙轮廓已经隐约显现。
“有敌袭!敌袭!快击鼓!”一名眼尖的城头守军厉声高喊,城墙上顿时一片骚动。
“慌什么!”
另一人呵斥道,按住腰刀探身细看:“就一条小船,瞧清楚再说!”
狂风依旧呼啸,将那孤船吹得越来越近。
守军们纷纷聚到垛口后,引颈张望。
“是风太大,把船从敌营给吹过来了!”
“快去取挠钩和绳索来!”
队主终于下令:“把这船拖近查验,都警醒着点!”
“瞧,上面好像还有人!”
“弓箭手放箭!气力大的都过来,你们几个快用长钩把船套住,绝不能让它漂走!”
绍宗眼见被敌军发现,急忙缩回船舱。
箭矢如雨,簌簌袭来,钉入船板的声音接连不断。
“快!抬案堵住舱门!”
慕容绍宗喝道。
几人手忙脚乱地抬起木案,合力抵住船仓门板。
箭矢还是不断穿透船壁。
几人寻柱低着后背:“若是落入敌手,绝无生机!”
慕容绍宗喘着粗气。
“跳船?!”刘丰疑问。
慕容永珍看着两位大将,一箭掠过面前,又忙躲回柱后。
“跳水!”慕容绍宗嘶声吼道,声音几乎被风声和箭啸撕裂。
他来不及多想,纵然不谙水性,也远胜于落入敌手。
或许,这就是他的水厄!
刘丰只见他猛地撞开背向箭矢一侧船窗,毫不犹豫跃入汹涌的堰水之中。
“行台?!”
刘丰会水,紧随着他跳了下去!
慕容永珍后背死死抵着船柱,他压根儿不会水,跳下去必死无疑。
慕容绍宗最近虽习浮水,可都还没学会换气,此刻被寒意一激,顿时紊乱紧张,双腿袭来一阵痉挛。
拼命挣扎,却是越挣扎,越往下沉,一连呛了好几大口水,再挣扎出十数丈远,动作便渐渐迟缓,最终半沉半俘在浑浊的堰水中,再无动静。
刘丰奋力游向岸边,早已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一片泥滩,正伏在岸边剧烈喘息,就听见一阵呼喊声。
猛然抬头,自己已然身处敌军所据土山之下。
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阵密集的箭雨已迎面袭来,颓然倒入水中。
西人纷纷冲下土山,以长钩探入水中,将浮沉的尸身拖拽上岸。
队主上前翻过尸体,瞥见其内衬的纹样与质地,惊叹:“看这衣袍,绝非小兵!”
“船仓里还有活口!”
听到士卒的呼喊,队主急忙循声赶去:“快去告诉王将军!”
不多时,王思政闻讯匆匆赶来。第一眼便看见被缚双手慕容永珍。
快步向前,俯身细看那两具尸身。
当真是慕容绍宗与刘丰无疑。
他身躯微微一震,良久,发出一声沉痛的长叹。
“不曾想,两位将军,竟是这般身殒!”
本来长社被破是迟早的事儿,不过是自己一直不肯投降罢了。
敌军两员大将死了,没能让他觉得痛快,他盼望的是援军,可他知道,援军是不会来了。
随即转向慕容永珍,声气哀伤:
“我自知道,这长社城守不了几天了!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当以死贞守!”
慕容永珍瞥了一眼身侧两位将军的尸体,抬首闭上了眼:“杀便杀,何必多言!”
王思政闭目垂泪,无力地摆了摆手。
只听刀锋骤起一瞬,抬眼慕容永珍已经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