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就的简易木桥固定决口两端后。
决命夫们迅速将绳往腰套紧,前后相连,很快先由一百人结成数道人链。
士兵快步为每一位决命夫奉上一碗酒。
高澄立在决口处,高举酒碗,沉声道:
“此跳,诸位以身为堤,便是这洪涛中的砥柱山,功存社稷!”
“此酒,子惠敬诸君肝胆之义......干!”
话音落下,众人默然无声,唯有烈酒入喉。
一股热辣自肺腑涌起。
周遭目光灼灼,聚焦于他们。
随着一声似如死归的高吼:“堵决!”
决命夫们依次纵身跃入浊浪之中。
两岸士兵疾步后撤,身体奋力后仰着,脚蹬大地,双臂筋肉突起高高的虬结。
将系长绳死死绷紧,与洪流角力,防止激流将人冲走。
水的“人桩”在激流中挣扎着靠拢,彼此手臂死死相扣,紧紧相拥成墙。
转过后背去抵洪水冲刷,浊浪砸得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
“快,快,投沙袋!”
号令再起,河工们扛起沙子,开始向人墙的间隙中投去。
水里的人以胸膛、以肩背死死顶住沙袋,抗衡着洪水巨力。
有人未能系紧绳索,瞬间便消失于浊浪之中。
有人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身躯缓缓沉没,再未能站起来。
秦姝静立在高澄身侧,望着眼前景象,又转头看向高澄。
他只是蹙着眉,紧紧盯着决口。
可似乎感受到了秦姝的眼神,沉声说了一句:“你若不忍心,还是回营去吧......我会怕你,在心底怪我!”
秦姝没有答话,只缓缓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战争就是如此!
方法惨烈,却以最悲壮的方式奏了效。
争夺土山的攻势也始终未歇,决命夫纷纷配备简易木盾,一个个举盾便往向上猛冲。
王思政部下的士兵原本就是沿着独木踏板急援土山,军势完全不占优势,主要依靠箭雨压制东人。
随着箭矢供应不及,土山上的守军顿时陷入劣势。
很快,一人、两人......转眼间数人已接连冲上土山。
随着决命夫不断涌上土山顶,重赏下人人争先杀敌,攻势猛烈,骆训所部渐渐难以招架。
只得高声喊道:“撤!撤回城内!”
溃退士兵涌上独木,踏板重负下骤然断裂,众人纷纷坠入土山,城下。
剩余西人只得向北急退,可临北城门,土山尽头是堰水截断,走投无路,纷纷跳入水中,仍没逃过高洋指挥的战船箭雨。
尽管率领的是决死之士,高洋却一直命他们在船上放箭远攻,以保存实力。
直到见西魏军已从土山败退,才下令:“抬木栅上坡,立栅固守!”
西魏守军在城头上不断向土山放箭抛石,竭力阻挠东魏军在土山上打桩设栅。
两军往来攻守的激烈交锋中,伤亡皆极惨烈。
天渐渐入昏,营栅终于沿着土山定立成。
决口第一道沙堤也在人墙脊背巩固下被垒起。
十几人又毅然跃下,并无绳索牵引,手脚并用攀上沙堤,奋力将其垒齐、塞草,再依次传递,直接往里将沙袋垒成的堤墙加固加厚,堵塞缺口。
但沙袋墙在洪流冲击下,仍会裂开缝隙,便不断有人跃入固沙袋,堵住缺口。
“又运回五船石料了!”
“快!可以垒石笼了!”
决口外侧因有人墙沙堤阻挡洪流之势,只有少量河水渗出。
“直接把石料推下去,下面装笼更麻利!”
“都下去笼石!”
督工兵高声指挥。
河工们从北侧将一车车石块推入决口,投下沙袋,另外有人拉着竹笼直接跃至决口外侧,紧贴南侧堤缘,将石块装入笼中,顺决口走向竖着向内依次堆垒。
月下弦,朦沉的夜色中,王思政在北城楼上,眺望着决口处的通明火把。
东魏军已在土山上立起一半营栅,这面土山算彻底失守了,双方攻势也暂歇下来。
“王将军,眼下该如何应对?高澄已占南侧土山,只怕决口很快便会被他们堵住。”骆训此时侧近询问。
王思政沉声道:
“眼下恐怕已难阻止敌军封堵决口......去备些火油,半夜往营栅上砸,烧毁木栅后,伺机反攻。”
“诺!”骆训领命后,又补充道:“东贼似乎在掘土山。”
王思政侧目瞥了他一眼,随即向南急行,刚靠近土山,就能听见山水隐隐传来阵阵掘土声。
原是高澄直接下令挖掘土山之土,以轻舟运至决口,填实中间空隙。
如此既可削平土山,亦能防西魏军重新占据、干扰大坝工事。
此刻,竹笼石垒砌至决口一半深度,石料又已短缺。
人墙与垒石墙之间开始加紧堆码沙袋,又在笼石上方以沙袋垒出梯形堤防。
工事一直持续到半夜,所有堤坝上的河工与士兵,连高澄在内皆未曾进过一口饭食。
再一批石料运抵后,河工又开始沿梯堤斜垒竹笼石,如此决口工程算彻底结束了。
“快救人上来!”随高澄一声令下。
士兵们奋力将决口里人的个个向上拉拽。
“快爬上来!”
“赶紧上来!”
遇到早已身亡的人,便割开绳索,任尸体掩埋在沙袋中央。
随着绳索割开,抵着沙袋的人不断减少,内侧沙袋墙再难抵御水势,逐渐向外崩塌。
有的人还未来及得上岸,便被坍塌的沙袋洪水卷入浪中,再未能起身。
此番跳下去的百余人,最终仅有八十余人上岸,个个手脚泡得发白,精疲力竭。
幸而里侧沙袋崩塌后,尽数堆阻于外堤,决口终是被成功封堵了。
“我现在是队主了!”
“真没想到……我竟还能活着回来!”
幸存者们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而哽咽,还是为那些被洪水吞没、长埋泥沙的同袍而哀伤。
决口处的工事仍在继续,河工们仍在往内侧填垒沙袋,以求堤防彻底齐平。
然而堰坝上的气氛已是一片松缓,早先的紧张迫切早已消散无踪。
高澄近前笑道:
“诸位在水中辛苦了!你们不仅活着上岸,也成功堵住了决口,不止是我大魏的队主,更是我大魏的英雄!”
“快换上干衣裳吧!”
众人赶紧褪下身上那身又湿又脏的衣服,由士兵安排着简单擦了擦身子,便套上事先备好的干衣服。
此时十几个厨娘担着担子,挑来饭食。
高澄与杜弼等谋臣,亲自上前从厨娘手中接过热腾腾的饭食,依次递给堤坝上下水堵决之人。
“此次决口得以成功合龙,全仗诸位奋勇当先!大家吃饱之后,回营可得好生睡个大觉啊!”
“谢谢大将军……”
“大将军言重了……”
待抚慰好众人后,高澄转身,开始回营,并对高岳吩咐:
“除决口处工事尚需收尾,其余人等皆可回营休整。自明日起,须全力加固全线堤坝,绝不可再容决口之患发生!”
高岳唯唯应诺。
恰在此时,南侧土山骤然爆发出震天喊杀声,尚未立完的营栅已被无数火箭点燃,火光冲天。
高澄长叹一声。
“传令,命山上所有人即刻撤回。”
“大将军,好不容易夺回的土山,就这般放弃了?”
高岳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