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笺十分忐忑地跟着烛钰走进茶室,一推门便闻到淡淡的饭菜香。
她低头,只见满桌都是人间的菜肴,清蒸鲈鱼、翡翠虾仁、蜜汁火腿,还有她最爱的那道桂花糖藕整整齐齐摆了一席。
她有些意外,下意识抬眼望向烛钰。
却见他神色冷峻,并未回视,便不敢再多想。
可下一刻,烛钰开口,“坐。”
声音清冷如常。
玉笺小心地挨着圆凳边缘坐下。
又听到他惜字如金,“用膳。”
玉笺怔住。她偷瞄烛钰依旧淡漠的神色,又看看眼前冒着热气的饭菜,犹豫着伸出筷子,夹起一片藕。
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味道比之前在后厨吃到的还要好。
玉笺又一次不解起来。
先前被唤来时,她见贵客神色冷峻,眉宇间凝着一层寒意,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一路上都忐忑不安。
没想到过来不是挨骂,而是让自己吃饭?
那为什么冷着脸呢?
她不敢问,只能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偷瞄他一眼,却见他眸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桌饭菜都是镜花楼备着却不常做的人间菜色。
每一道,都是她喜爱的口味。
雅室内,唯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窗外悬着一株垂丝海棠,风一吹,花朵簌簌摇晃,其中一朵绯色翩然飘进楼里,斜斜地落在贵客肩头。
像一枚点缀。
烛钰这百年来执掌天宫,久居上位的威压早已浸透举手投足之间,即便只是静坐,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如实质般在雅室内蔓延。
这让与他单独处于一室的玉笺浑身不自在,更何况,她感觉得到对方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玉笺用完最后一口汤羹,低声说,“多谢大人。”
听到他忽然开口,“六界将乱,我不日便回天宫。”
玉笺一顿。
男人眉眼清隽,一身白衣也盖不住那股骨子里的矜骄傲慢。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茶盏边缘,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柔和的烛火映照着他冷峻的轮廓。
“你那位朋友,魂契在我手中。”
楼里的妖鬼不可离魂契太远,这玉笺是知道的。
如今黛眉的魂契已被这位大人收入囊中,整个镜花楼都在风言风语,说天官大人要带她上九重天。
都说黛眉这般美艳,当个婢女仙娥都是委屈了,说不定是收作近身侍奴……
玉笺听过这些议论,心里乱作一团。黛眉确实生得极美,又素来钟爱俊俏男子。
这位大人眉眼隽美如画,天人之姿,黛眉肯定要跟着走了。
那自己怎么办?
犹豫再三,玉笺鼓起勇气问,“大人,您走了,黛眉去哪儿?”
他抬眸望向她,上身微微前倾。
随之而来的又是那阵极淡的、十分清洌好闻的冷香。
“她随我同去。”
玉笺愣住。
其实这话没有什么不妥。
贵客重金买下黛眉,自是要带她离开。对黛眉而言,去了旁人向往还来不及的天宫,总比死在无支祁腹中要好得多。
何况黛眉一直想变厉害,这世间哪有比天上更合适的地方?
她垂眼,慢慢点了下头,“多谢大人告知……”
正胡思乱想,便听贵客头也不抬地道,“不必收拾什么随行之物。女子所需之物,天宫应有尽有。”
她闷闷应声。
“若想下界,”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望过来,“告知鹤拾即可来去自由。”
玉笺连应声的力气都没了。
既怕黛眉过不好,又怕黛眉过得太好。
更何况黛眉要去过好日子了,自己还要在镜花楼里端茶送水。
真是雪上加霜。
正在此时,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在雅室中弥漫开来,几乎分辨不出。
烛钰忽然垂眸,眉心微蹙,俯身握住她一边膝盖。
她尚未反应过来,惊得下意识蹬腿,却被对方力道极轻地捉住脚踝。
眼睁睁看着矜贵冷峻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屈膝蹲下,眉头皱着,手掌缓缓地贴在玉笺的衣物之外,面色很沉,“为什么受伤了?”
玉笺茫然睁大眼睛,“大人,我没有受伤……”
话音戛然而止。
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自己杏色裙裾上不知何时洇开一小片暗红,像是被勾破了伤口渗出的血迹。
为镜花楼来回递送东西的杂役,平日里磕碰受伤都很正常。
难道是今日来时碰伤了?
可奇怪的是,她丝毫没察觉到疼痛。
玉笺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反而让贵客目光愈发沉了,她身上的衣裙也不合身,不知是穿得谁穿剩下的,坐起时裙摆上翘,露出两只脚踝。
烛钰眉皱得更紧,抬手拂过她的小腿,像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有人伤你?”
“无人伤我啊……”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玉笺回过神时,只见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已沾上一抹红。
殷红衬着他冷白的肤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这感觉莫名熟悉,又有点让人窒息。
好像是……转生前每月都会经历的。
只是转生后这具身体一直颠沛流离,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所以从来没有来过的……
生理期。
烛钰正想着此地如此苛待她,不如明日就启程回天宫。忽然感觉到掌心下贴着的身躯微微一僵。
就见姑娘整个人如遭雷劈,像被开水煮熟了一样,从耳尖一路到脖颈,浑身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粉色。
“大、大人,我没事……”她讪讪地想要缩回腿。
那只扣着她脚踝的手却握得更紧。
两人离得极近,烛钰沉声追问,“没事为何会流血?你在替谁遮掩?”
“流血……凡人之躯,这很正常。”她羞耻得浑身僵硬,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烛钰却仍盯着她,眉头紧锁,“你有隐疾?”
怎么还问!玉笺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死了算了,尴尬得声音都快听不见,“许是……没睡好,上火。”
“何为上火?”他眸中掠过困惑。
烦死了,玉笺简直想哭。
神仙竟然不知道上火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