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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那一句幽幽的问话,像一把无形的枷锁,试图将秦泽牢牢锁死在回京的路上。

轻风拂过,吹动着秦泽的衣角,也吹起了他眼底的一丝冷意。

他缓缓站起身,手中的圣旨仿佛轻如鸿毛,被他随意地捏着。

他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眼前这位皮笑肉不笑的黑龙卫镇抚使。

“怎么?”

秦泽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圣旨之上,难道还限定了臣,必须何时抵达京都吗?”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沉寂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这句反问,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沈醉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微微一僵。

限定?

圣旨上自然没有写。

陛下行事,向来讲究一个“体面”,岂会在这等明面上落人口实?

但君心难测,圣旨上没写的,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秦泽当然要回京都。

那座权力的漩涡,那张无形的大网,他迟早要回去亲手撕开。

但绝不是现在。

更不是以这种被押解的姿态回去。

陇西城刚刚收复,百废待兴,人心未定,这可以暂时交给其他人。

可他的根基,他的大本营——金城,才是重中之重。

金城军在此次陇西之战中伤亡不小,亟待补充与休整。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文武班底,也需要他亲自回去安抚与部署。

粮草、军械、未来的发展方向……

桩桩件件,都关系到他未来能否与那九五之尊掰手腕的资本。

不将这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帖,他又怎能安心地踏入那龙潭虎穴?

他要走,也要走得从容不迫,走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秦泽的沉默,在沈醉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泽那平静语气下,潜藏着的不满与锋芒。

这让他心中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有蹿升的迹象。

若是换了朝中任何一位大臣,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沈醉的刀,早就架到对方脖子上了!

黑龙卫拿人,何须理由!

可偏偏,眼前这个人是秦泽。

是那个在北疆一手搅动风云,凭一己之力平定血莲教之乱,收复陇西失地的秦泽!

是那个如今声望如日中天,连陛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只能用“明升暗降”的手段来掣肘的秦泽!

动他?

沈醉还没有这个胆子。

至少,在没有陛下明确的旨意之前,他不敢。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沈醉脸上的僵硬迅速融化,重新堆砌起一个更加谦卑的笑容。

“咳咳,秦大人多虑了,误会,纯属误会!”

他连忙摆手,姿态放得极低。

“陛下自然是没有限定大人何时回京的。”

“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您也知道,从这北疆到京都,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路途遥遥啊。”

“沈某这不是担心,让陛下等得太久了,龙心不悦,对大人您的前程……不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自己的催促是出于“好心”,又将武帝搬了出来,隐隐地施加压力。

虽说武帝没有明说,但他沈醉能坐到黑龙卫四大镇抚使的高位,靠的绝不仅仅是武道修为。

揣摩上意,早已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武帝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秦泽这头猛虎被立刻关进笼子里!

越快越好!

听到沈醉这番“贴心”的解释,秦泽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微微颔首,仿佛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沈大人的好意,秦某心领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沉凝有力。

“但眼下陇西城虽已收复,可城中事务繁杂,千头万绪。”

“战死将士的抚恤尚未完全发放,上万俘虏的甄别与处置才刚刚开始,还有那被战火摧残的城防民生,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醉。

“这些,都是紧要的事。”

这番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沈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怎么回答?

沈醉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本以为对方只是仗着身边有高人庇护,才敢有恃无恐。

现在看来,其心智之妖,手段之辣,远超他的想象!

秦泽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还需要在北疆逗留数日。

谁也别想逼他立刻动身!

可这……让他沈醉如何向陛下交代?

一边是圣心难违,他必须尽忠效力的武帝。

一边是功高盖世,如今炙手可可热,连他都得罪不起的秦泽。

他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若是自己强逼秦泽上路,万一激起兵变,这责任他担不起!

可若是就这么由着秦泽,回头秦泽在陛下面前随便给他上点眼药,说他沈醉办事不力,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见沈醉面色阴晴不定,秦泽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沈醉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果然,在短暂的权衡之后,沈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败了。

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他完败。

罢了。

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将圣旨安然无恙地送到。

这一点,已经完成了。

至于秦泽何时回京……

圣旨上既然没有明说,那便给了秦泽操作的空间,也给了自己回旋的余地。

天塌下来,总归有高个子顶着。

想通了这一点,沈醉心中顿时一片豁然。

他再次对着秦泽拱了拱手,这次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秦大人说的是,是沈某短视了。”

“与安抚将士、赈济灾民这些大事相比,早一日晚一日回京,确实算不得什么。”

“既然如此,那沈某便在陇西叨扰几日。”

“秦大人,此次回京,全程由我黑龙卫负责护送。”

“等大人将手中的紧要事务处理完毕,随时可以派人通知沈某。”

“到时,沈某再来与大人会合!”

这番话,等于是彻底的妥协。

闻言,秦泽脸上的冷意也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对着沈醉,同样拱了拱手。

“如此,那便有劳沈大人了。”

“秦大人客气!”

沈醉挤出一个笑容,不敢再多做停留。

“沈某,告退!”

说罢,他一挥手,带着那数十名气息冰冷的黑龙卫,如同潮水般退出了后院。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整个后院,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有那微凉的夜风,还在轻轻吹拂。

秦泽站在原地,看着沈醉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平静。

就在这时。

一道几乎与轻风融为一体的苍老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缓缓传入秦泽的耳中。

“呵呵……”

“看来,京都里那位老东西,是真正开始忌惮你了啊。”

“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取死之道。”

“小子,你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怕是不好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