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大亮了,屋子门打开了。一个卫兵端着枪站在门口喊道:“起来起来,起来吃饭了!”
说罢,随着一阵叮啷当啷的声音,卫兵在靠近门口的地上,放了三个碗一个盘三双筷子,三个碗里都是薄得能照见人的稀粥;那盘里放了三个黑乎乎的饼子,饼子下面,有三块萝卜片。放下之后就说:“吃饭时间一刻钟,到时间我就来收。你要是不吃或吃不完,我可不管啊,这是这里的规矩。”
大龙抬起头问道,长官啊,我想知道这是啥地方啊?”
那人翻了翻眼皮,带搭不理的说:“噢,合着你在这里住一夜了,还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啊?这是三关镇总兵署的俘虏营,专门关押俘虏的。”
大龙一听,哦,原来他们是以俘虏的身份被关到这里的。就又问:“你们这里没有衙门吗?”
那人又翻了翻眼皮,瞪了大龙一眼,说:“衙门?当然有啊,我们这总兵署不就是衙门吗?啊,你以为像那些县衙州衙式的?那个?没有。这里不是县也不是州,这里就是个守卫边防的总兵署。”
大龙连说:“谢了谢了,谢长官!”
那卫兵却说:“以后别叫我长官,让真的长官听到了多不好,长官还以为是我让你叫的呢。我不是啥长官,我就是个大兵。我和几个弟兄的任务就是看管你们,你们要好好的服从看管,不服从小心我用这玩意儿捅你们。你们要是过分了,我就报告给上司,上司会处罚你们。”
大龙连说:“啊,我懂了我懂了,明白了明白了,谢谢兵爷。我改口了啊,敢问兵爷,不知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关几天呢?”
那卫兵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关一天,我们就看管你们几天。你们早点走最好,你们走了,要是没有新的俘虏关进来,我们也轻快轻快,谁愿意看着你们这些王八蛋?快吃你,到了时辰你吃不完我就收走。”
说罢转身出门,回到他的位置上去了。这边大龙急忙叫铁拳和铁腿起来吃饭,推了两下,又大声喊了一遍,铁腿醒了,铁拳也醒了,可是睁不开眼,两人先后问到:“大、大哥呀,在、在、在哪里啊?”
大龙说:“哦,这是在三关镇总兵署的俘虏营。快起来吃饭吧。等会儿时间到了,他们就来收走了,又得饿半天。咱们昨儿晚上都没吃饭呀。起来吃点吧。”
铁腿“哦”了一声,然后就用膝盖跪地,想爬起来,显然左腿不管用,大龙就用右手搀住铁腿的左肩拖了起来。铁腿疼的呲牙咧嘴,但总算起来了,半跪在地上,开始吃饭。
大龙再看铁拳,却没有想动的意思,就说:“二弟啊,怎么样?能起吗?”铁拳轻轻摇了摇头,呜呜哝哝的说道:“不、不。”
大龙说:“除了胳膊有伤,别处还有吗?”
铁拳又点了点头。大龙说:“好,你别动,我先看看你的伤。”大龙说着,拉起铁拳的上衣一看,铁拳的背上被刺了两刀,腋窝下面有一道,大龙懂得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这个位置稍有不慎会穿到肺,显然现在铁拳并没有穿到肺,但铁拳又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大龙知道还有伤,就从上往下看,一看屁股上部快近腰的位置有一道很长的口子,右腿的腹股沟部都是凝固了的黑血,显然这里的伤更重。大龙说:“伤忒多了,你真柴,能活着就够硬。你不要动啊,我来喂你。”
铁腿抬起脸,说:“我来吧,你自己也有伤。”
“哎呀,你自己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快点吃吧。”大龙说着,把一份饭端到了铁腿跟前。铁腿半跪着,呼噜呼噜几口就把粥喝光了,然后用一只手拿着饼子一点一点的咬着,也顾不得吃什么咸菜。大龙先把铁拳的头抬起来,给他灌上了那一碗粥。好在大龙左臂和腹部有伤,右手没有负伤,但是左臂倒没有太大影响;腹部的伤是从左后穿过来的,虽然穿过了肚皮,但是没有扎伤内脏,因此他左手还能帮一点点忙。所以他帮着铁拳,一点儿一点儿的吃完了那个饼子,他自己刚端起碗喝粥,那卫兵就来了,站在门口喊:“吃完了没有?啊?”
大龙抬眼看了看他,说:“兵爷呀,求求你,我还没吃呢,这两个弟兄伤的太重,自己不能吃,刚喂他们吃完,你行行好,让我吃一口行吗?”
那大兵翻起白眼,看了看大龙说:“他娘的,看你还挺顺眼的样子,不像坏人。那你就吃吧,我等一等,我这可是对你的照顾哈。快吃,要是让长官看见了,我非挨罚不可”。
大龙一边吃一边说:“唉,我得谢你,一定要谢你。我这辈子除非没有机会,有机会我定要好好的谢你。”
“快吃吧,别贫了。”那大兵说着,就到屋门旁边去站着。大龙狼吞虎咽,喝上粥,吃了饼子,那咸菜也塞到嘴里吃了。吃完之后就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说道:“兵爷呀,吃完了。”
那卫兵进来就把碗筷收走了。。大龙此时才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骨气,在一个大兵跟前,一会儿是长官,一会儿是病人的。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还是一个能长能短能高能低的人。想想从小的经历,他一向是英雄气十足,一直想当老大,后来也真的当上了老大,并且还真当了不少年头。不过他也一向不像那些粗俗的土匪一样,他比他们有见识,有学问,并且性格也是多重性的。截止到目前,他已经从这个卫兵嘴里搞清楚了是关押在哪里?可是他想知道的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关押多长时间,却没有搞清。现在是白天了。铁拳不能动,铁腿的腿也不能动,只能半坐半躺的眯着眼休息。大龙原本睡觉就少,躺不住,就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拉门,门是拴着的。外边又问:“拉什么拉?有事吗?”
大龙说:“想拉屎、想尿尿啊,行吧?”
只听外边的卫兵骂道:“奶奶个娘的,毛病不少,还拉尿,拉在屋里尿在屋里吧。饿了吃点也方便。”
大龙说:“哎呦兵爷哎,你可别这样啊,你行行好行行好行吧?你看我都叫你兵爷了,真憋坏了啊!”
外边的卫兵说:“你以为我稀罕你叫我个兵爷吗?谁在这里都得叫我兵爷,不叫?不叫他娘的我就不理你们,把我惹急了,我就揍你们。”
大龙说:“哎哟,你可以揍我们两下,可你不能不让我拉屎尿尿啊对吧?”
那人就把门打开了,说:“那边,去吧。我可告诉你哈,别想跑,这里呀,里三层外三层,岗哨林立,跑不了你,别说你,那飞毛腿的也跑不了,多少英雄好汉来到这里都得乖乖的接受着关押和改造,明白了吗?”
大龙一边往卫兵指的地方跑着,一边说:“啊,明白了明白了。”
一会儿工夫,大龙拉完了尿完了,出来之后,故意放慢脚步,放眼张望,他想看看这个地方是个什么情形。他看到,这里的房子跟他过了淳化县之后,特别是过了沙漠之后看到的房子差不多都不高,也是平房,但都是用石头垒的,不像村镇上的屋子,全是用土坯,那样的屋子很容易倒塌,也容易用工具打穿,而这种用石头垒的墙壁,是很难打穿的。可见,为了防止俘虏逃跑,这些人还是费了不少心劲的。他很纳闷,难道这附近有山吗?若没有山,哪来这么多石头?并且他看到,这个院子里的屋子很多。他只看到眼前这个院子,看不到别处。他就问大兵:“兵爷,您这个俘虏营有多大呀?”
那卫兵说:“多大?多了没有,关个三百五百的人是没问题。”
大龙又问:“要把俺关在这里关多久啊?”
那人却说:“早上告诉你了,我不知道,现在也没接到通知要你们走,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老老实实接受老子我的监督看押,老老实实接受老子我的改造,知道不?”
大龙连连点头:“啊,是是,一定老老实实好好的接受兵爷的监管改造。”
说着大龙已经凑到了那大兵的跟前,笑眯眯的对他说:“兵爷,我看你长得真帅真标致啊,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啊?干这活可亏了你啦,就算在这里,你也该当个官才是。”
那大兵当兵以来很少有人这样吹捧他,也很少有人肯定他表扬他,可眼前这家伙居然这样说他,一下有点儿受宠若惊,心里竟然漾起了一股子活水一般,愣了半天说道:“嗯,我活这么大,你还是头一个夸奖我的,算你有眼力,我一直觉得我长得不错,就是没人看上我,所以到现在打光棍。”
大龙这时才问道:“兵爷啊,说实话,我很想回报回报你,你待我们真不错,我都没想到在这俘虏营里还有你这么好的人。可我想归想啊,我没有钱呀,本来我很有钱的,哎哟,我一二百两银子呢,昨天下午在跟你们的部队打仗的时候还有,可今天早上我怎么一看没了呢,一点儿都没有了。”
那大兵一听瞪大了眼说:“啊,原来你这么富有啊,他娘的看来你不是个小玩意儿啊,看来你是个大家伙哟,呃对了,你的银子哪去了?”
大龙说:“不知道啊,昨天下午我们跑进城来的时候,在那个小巷子里还有呢,本来是我那个弟兄背着的,可今早上起来后就不见了呢,一两银子都没有了。”
卫兵说:“啊,这你就不用费心了,肯定是抓你们的这士兵,要不就是当官的弄走了。他们一般的都得上交啊,虽然不可能全交,连一半也交不了,可是他得上交一点。这叫什么呀?这叫战利品。这样吧,我给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给你要回一点来,我看够呛。你是俘虏,你有那么多银子本来就有问题,不过我也许能想点办法。”
大龙说:“你要是能想办法弄回点来,不管你弄回多少了,你留下一半啊,当然了,要是只弄回来一两半两的,那你就都留下吧,我们不要了,我们知道下落就行了。”
其实大龙就是想从这个大兵的口里打听一下他们的银子到底哪去了。早上起来时,他看了看铁拳身边,没有;又看了铁腿的身边,也都没有。那袋子无影无踪了,他当然要想到可能是打仗的时候没有估计掉了,或者是被人抢走了,可他不死心呢,才问这个卫兵,同时他也是想通过这个说法让这卫兵知道他对他是重视的,他要有钱会回报他的,然后换来这个卫兵对他们格外的关照。大龙深知在人房檐下,不能不低头的古训,才会这样。现在他们三人,铁拳和铁腿都成了那样子,铁腿还能动一动,但是也不能行动,而铁拳躺在那里就不能动。他如果跟着这卫兵处不好关系,难受的还是他们呀。
在这里住了两天之后,第三天,大龙又问那卫兵:“我们住了三天了,多亏你带来了你们的军医给我们的弟兄看了治了伤好多了。”
那卫兵低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对别人讲啊,其实啊,按照以往的规矩,对俘虏的伤我们是不管的,伤重了死就死了,死了的人有的是,在这俘虏营的死上十个八个百八十个的,拉出去扔了就是了,我们这儿出去往西一里多地,就有一个万人坑,专门埋俘虏的,差不多都是把这里出去的,当然那时候都是西夏的俘虏兵。头一回见中原的俘虏,真是怪事。这一回呢,之所以让军医来给你们治伤,那是上司有交代说,你们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们不是俘虏兵,我这才弄清楚,原来你们是犯人,你们不是俘虏兵啊。”
大龙故意笑了笑说:“哈哈,是我们是犯人是犯人,还是朝廷直接通缉的大犯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