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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向高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身后,三百御林军,明晃晃的甲胄,跟得死死的。

这支人马,是天子亲军,是皇家的脸面,更是压箱底的牌。

他本来是得了泰昌皇帝的口谕,来请那位“仙人”进宫的。

可眼下这摊子事,让他这个在官场里泡了四五十年的老首辅,心里也跟着发毛。

锦衣卫的头儿,骆思恭,就跟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嘴里直吐白沫。

上千个锦衣卫,兵器扔了一地,乌压压跪在那,身子抖得,活像秋风里没人要的落叶。

还有东厂的王安,那老阉货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现在呢?正点头哈腰地伺候在一个年轻人旁边。

那副德行,比见了他这个首辅还亲热百倍。

王府对面那堵墙上,还有些没散干净的光影,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

叶向高活了六十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党争?兵变?宫里斗得你死我活?

可今天这场面,他真有点看不懂了。

他的眼神,最后还是落在了赵凡身上。

那个年轻人,太稳了。

稳得不像个人,倒真有几分传说里,不沾凡尘的仙气。

叶向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治好他多年老毛病的那杯仙酒,就是这年轻人拿出来的。

单这份情,就够他把首辅的架子放下来。

但他不能。

他是文官的头头,是大明的脸。

他可以敬,也可以怕,但绝不能像王安那样,把膝盖骨都给敲碎了。

他站在这,代表的就是这个国家的法度。

“王安。”

叶向高慢悠悠开了口,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官威,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儿,到底怎么回事?”

王安听见他叫,身子猛地一哆嗦,赶紧小跑过来。

“哎哟,首辅大人,您可算来了。”

“骆思恭他……他狗胆包天,假传圣旨,想造反,让太祖爷给当场拿下了。”

这话一出来,叶向高脑子“嗡”的一下。

太祖爷?

哪个太祖爷?

他顺着王安的眼神那么一看,就看到了那个拿着根高尔夫球杆的老人。

老人就那么静静站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双眼睛,像是能把古今都看穿,把人心都看透。

叶向高史书读了不知道多少遍,太祖爷的画像更是快看烂了。

虽然衣服不对,但那股子睥睨天下的霸道劲儿,那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像,真他娘的像。

一个荒唐到他自己都想笑的念头,在他心里跟野草一样疯长。

难道……

他不敢往下想了。

“一派胡言!”

叶向高厉声吼道,他必须把王安的话头给掐死。

这事要是传出去,国本都要动摇。

“骆思恭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假传圣旨!”

“王安,你是不是让什么妖人给蒙了心,在这构陷朝廷命官?”

这话,是冲王安说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他要用大明的法度,把眼前这股子邪乎劲儿给压下去。

管你是仙是鬼。

在这京城地界上,就得守大明的规矩。

王安被他这么一喝,吓得脖子都缩了回去,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只能拿求救的眼神,一个劲儿地瞟赵凡。

赵凡笑了。

他瞧得出来,这位老首辅,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守着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底线。

“叶阁老。”

赵凡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说,我们是妖人?”

叶向高迎着他的目光,半步不退。

“是不是妖人,跟老夫去一趟三法司,自然就清楚了。”

“大明有大明的法度,容不得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法度?”

赵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说得好,好一个大明法度。”

“那行,我就让你看看,你嘴里这宝贝法度,在这京城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把手机又举了起来,对着那面墙。

光影再起。

这回出现的,是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衙门。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正跟手下人分赃,把克扣的军饷往自己兜里揣。

顺天府的府尹,刚收了个富商的银票,厚厚一沓,就把一桩人命官司,给判成了意外。

户部的侍郎,正拿着笔改账本,把国库里本就不多的粮食,倒手卖出去,赚得盆满钵满。

刑部的大堂上,板子声,惨叫声,无数冤魂在里头哭嚎。

一幕一幕,一桩一桩。

全都是这京城光鲜外皮底下,最烂、最臭的脓疮。

叶向高的脸色,一点一点,白得跟纸一样。

墙上那些人,他都认得。

有好几个,还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

他总以为,自己当了这个首辅,励精图治,怎么也能让这大明朝,看着清明几分。

可现在他才发现,全是他自己想多了。

这棵大树,根子早就烂透了。

赵凡的声音,像魔鬼在耳边说话。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法度,管得了他们?”

“还是说,这些事,你压根就不想管,或者说……你不敢管?”

叶向高的身子,开始发抖。

他想骂回去,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凡这话,像一把刀子,又准又狠,正好捅在他最虚的地方。

“够了。”

一个苍老又霸道的声音响了起来。

朱元璋走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叶向高,眼神里没有半点同情,全是失望。

“咱当年定下《大诰》,剥皮萱草,就是想让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里都悬着一把刀,手不敢乱伸。”

“可你们呢?”

“你们把咱的话,当成放屁。”

“把咱的江山,当成你们自家捞钱的铺子。”

“你们对得起谁?对得起咱,还是对得起这天底下饿肚子的老百姓?”

“扑通”一声,叶向高从马上滚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臣……臣叶向高,有负皇恩,有负太祖爷……”

“臣,罪该万死。”

他终于信了。

也终于,垮了。

守了一辈子的那点信念,就在这一刻,碎得稀里哗啦。

赵凡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向高,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要的,不是一个哭哭啼啼的老头。

他要的,是一枚能用,而且好用的棋子。

“叶阁老,起来吧。”

他走上前,亲手把叶向高给扶了起来。

“这楼要塌了,不是哪一个人的错。”

“现在再追究谁的责任,没意思。”

“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向高抬起头,一双老眼浑浊不堪地看着他。

“请……上仙示下。”

称呼,就这么变了。

从“妖人”,变成了“上仙”。

这说明,他心里那点防线,彻底塌了,认栽了。

赵凡笑了笑,知道这事成了。

“简单。”

“第一,骆思恭谋反,人证物证都在这,交给你办。”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你先接着,把里头的钉子都给我拔了,稳住局面。”

“我不管你怎么弄,一天之内,这京城,我要换上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