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食堂内氤氲着浓郁的香气,紫檀木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
向平握着象牙筷的手悬在半空,目光扫过琥珀色的蜜炙羊羔、碧绿的翡翠白玉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青瓷碗里的菌菇汤正腾起袅袅白雾,在暖黄的烛火映照下,仿佛给整桌菜肴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衙役,你先回衙门给府尹大人回话,”向平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润的筷身,“我明早再回,你看这满桌美味,我还没享受呢。”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又瞥见新上的胭脂鹅脯,嫣红的色泽勾得人心痒。
“不行呀,向师爷!”衙役慌忙躬身,官靴在青砖地上蹭出细微声响,“府尹大人吩咐即刻回衙,有要事商量,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呢。”
他偷眼瞧向平微皱的眉峰,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生怕这位素来温润的师爷发起脾气。
向平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最后在菜肴上逡巡一圈,仿佛要将满桌美味刻进眼底。
“咦?可惜了!”他转身对着围坐的众人拱手,衣袂扫过案几,带起一缕淡淡的檀香,“智能长老、冰蚕前辈,我先行一步;古丽姑娘,小果子,到时一同习练僧录大人的大日如来千佛掌。”
古丽指尖绞着绣帕,杏眼泛起盈盈水光:“向公子,我和小果子一定等你一同习练千佛掌,不可把我们忘了。”
她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映得脸庞愈发娇柔,席间暖香混着她身上的茉莉香,竟比珍馐更令人心醉。
向平喉间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
古丽温柔的目光像团火,灼烧着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那些深夜里无端冒出的念头,此刻又在脑海中翻涌,他强压下心绪,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不会放心好了,古丽姑娘,我们三人一定会把千佛掌练成的。\"
踏出膳食堂的瞬间,寒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
向平紧了紧披风,望着马车里跳动的灯笼光影,满桌美食与古丽的笑靥渐渐淡去。
远处城墙的黑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知道,前方等待的,是比儿女情长更汹涌的暗潮。
朔风裹挟着碎雪扑打在马车上,向平掀开厚实的棉帘,昏黄的灯笼光晕在雪幕里摇晃。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他裹紧狐裘,望着远处隐约的府尹衙门轮廓,心底泛起一丝疑惑——往常这个时辰,衙门门前总该有火把通明,守卫们呵着白气来回踱步,可今日却静得瘆人。
“吁——”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在衙门前稳稳停住。
向平利落翻身跳下,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脆响。
“府尹大人、钟都头,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惊起檐角几只寒鸦,却没有等来熟悉的回应。
两盏气死风灯在门楣下轻轻摇晃,将门前石狮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向平皱起眉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阶。
往日里,只要他的脚步声响起,守卫们定会笑着迎上来,可此刻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伸手推了推朱漆大门,门“吱呀”一声洞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向师爷,不用叫了。”一个声音从门内阴影里传来。
向平心头一紧,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府尹大人赠予的信物。
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缓步走出,月光映在他青灰色的官服上,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府尹大人外出了,钟都头带领捕快办事去了。”
“那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所为何事?”向平盯着对方,语气里藏不住的烦躁。他刚从百里外的驿站星夜兼程赶回,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男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冰锥般刺人。这时,一旁的衙役弓着腰凑过来:“向师爷,这位是吕押司,新来的。”
“这位押司,带我去哪里?所为何事?”向平的语气愈发不客气,他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吕押司却不恼,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向师爷,不急,一会到了,你就明白了。”说罢,转身往衙门内走去。
衙役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昏黄的光晕在青砖墙上摇曳。
向平跟在吕押司身后,穿过寂静的长廊,绕过积着薄雪的庭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这路线竟不是去书房或议事厅,而是朝着府衙后门的方向。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
向平望着不远处教场的方向,瞳孔猛地收缩——那里何时多了一座青砖灰瓦的牢狱?
月光下,新砌的砖墙泛着冷光,铁门上的铜锁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守门的兵丁面无表情地打开铁门,一股腐臭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吕押司做了个“请”的手势,向平深吸一口气,跟着走进昏暗的甬道。
石阶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水还是血水,灯笼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只手在暗处舞动。
“吕押司,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向平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突然意识到,这场“急召”恐怕没那么简单,而前方等待他的,或许是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
吕押司突然上前半步,袍角扫过向平的靴面,阴恻恻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压迫:“向师爷,到时你看到了,不比解释更清楚吗?”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在甬道里盘旋,惊得头顶蛛网簌簌落下细小尘埃。
越往下走,潮湿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腐肉的腥气混着陈年霉味钻进鼻腔,向平下意识用袖口掩住口鼻。
脚下的石阶变得黏腻,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他瞥见墙缝里蜿蜒着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某种说不出的脏污。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府尹大人提起要新建一座重刑牢狱,却不想竟如此阴森可怖——这里分明关押着穷凶极恶的死囚,寻常师爷根本不该踏足。
“再走几步就到了。”吕押司的声音从前方飘来,带着令人不安的期待。
向平的指尖发凉,刚想开口质问,腰间玉佩却突然硌得生疼。
那是府尹大人亲赐之物,此刻却仿佛变成滚烫的烙铁。好奇心与警惕心在胸腔里激烈交锋,最终,他咬了咬牙,继续跟了上去。
三层铁门依次开启,每道铁门都锈迹斑斑,锁链哗啦作响时扬起呛人的铁锈味。
当最后一道铁门轰然洞开,一股腐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向平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上的粗麻囚衣沾满血污与泥垢,凌乱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嶙峋的肩胛骨在囚衣下凸起,像某种蛰伏的兽类。
“转过身来!”衙役猛地踹向铁门,震得整个牢房嗡嗡作响。
那囚犯却纹丝不动,唯有后颈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灯笼光下泛着青白,如同一条盘绕的毒蛇。
向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场景太过诡异——如此森严的牢狱,如此特殊的囚犯,而自己竟被莫名带来此处,吕押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