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洗。
王府深处的厅堂内,几盏油灯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摇曳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无声的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却掩不住那份潜藏在平静之下的紧张与压抑。
“主子,您领客人进膳吗?”一个小厮垂手侍立在通往内室的珠帘外,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恭敬。
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清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显然也为这府邸近来的变故而心神不宁。
珠帘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片刻后,一位身着暗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他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却即将身陷囹圄的王爷。
今晚的历险。
加之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神深邃而疲惫,但眉宇间依旧残留着几分昔日的威严与不屈。
他略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让他们进来吧。”
得了吩咐,小厮这才略松一口气,转身扬声道:“各位客官,王爷请你们进膳了!”
话音刚落,向平、小山子和鬼涧愁三人鱼贯而入。
经王爷这一提醒,他们才猛然惊觉,自昨日仓皇逃亡至今,已是整整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饿得前胸贴后背,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走进灯火通明的厅堂,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瞬间勾起了他们腹中的馋虫。
只见正中的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金黄油亮的烧鸡散发着诱人的焦香,旁边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卤牛肉,酱色深沉。
一盘清炒时蔬碧绿生青,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菌菇老鸭汤,汤色醇厚,香气四溢;几碟精致的糕点,如芙蓉酥、桂花糕,做得小巧玲珑,煞是好看。
小山子一双眼睛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饿狼见到了鲜肉。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一个箭步冲到桌前,双手左右开弓,左手一把抓过一只肥硕的鸡腿,张开大嘴便狠狠啃了下去,右手则迅速抄起一块枣泥糕,也顾不得烫,便往嘴里塞。
肥嫩的鸡皮被他咬破,金黄的油脂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大快朵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鬼涧愁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见了这满桌佳肴,也是食欲大动。
他见小山子那副馋相,嘴角不由微微一撇,却也毫不客气地紧随其后,伸手便去拿那盘卤牛肉,动作虽不如小山子那般夸张,却也透着一股急切。
向平看着小山子那副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是舍了性命救王爷,这一路奔波,大家确实都饿坏了。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最后也拿起一只鸡腿,默默地啃了起来。
他的吃相斯文许多,但速度却一点不慢,显然也是饿极了。
唯有王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筷。
他静静地看着三人狼吞虎咽,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忧虑。
小山子啃完一只鸡腿,又塞了半块点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对王爷说道:“王爷,您……您再不动手,这鸡腿可都要被我吃光啦!”他一边说,一边又瞄向了盘子里剩下的那只鸡腿。
王爷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摆了摆手道:“吃吧……尽管吃,这鸡腿管够,吃几天都没问题。慢点吃,别噎着。”
他说完,才缓缓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精致小巧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唔……嗝……这王爷家的东西就是好吃!”小山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先前的疲惫和恐惧似乎都被这顿美食一扫而空。
他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又开始对付桌上的其他菜肴。
厅堂内的气氛因为食物的慰藉而暂时缓和下来,烛火依旧跳动,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情。
然而,向平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一边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四周。
这王府虽然暂时为他们提供了庇护,但绝非长久之计。王爷的身份已然暴露,朝廷的鹰犬迟早会循迹而至。
目前的安宁只是暂时的,他心中暗忖,蜗居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藏着巨大的风险。
那帮追兵的手段他是清楚的,一旦被他们发现,不仅他们三人性命难保,恐怕还会连累这位仗义收留他们的王爷。
可是,眼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大地大,何处才是容身之所?向平的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一一被他否定。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
就在向平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对策之际,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略带惊慌的尖细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这位军爷,此乃王爷府邸,你……你这样私闯,我怕您吃罪不起啊?!”是那小厮的声音!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小山子刚伸向一块芙蓉酥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鬼涧愁停下了咀嚼,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王爷手中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他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紧接着,一个粗暴而嚣张的声音蛮横地响起:“哼!少在这里给老子小题大作!如今的王爷还是以前的王爷吗?他可是板上钉钉的朝廷钦犯!识相的就给老子滚开,否则连你一并拿下!”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刃的碰撞声由远及近,直奔厅堂而来。一位身着禁军服饰的将虞侯,面目凶悍,手提一把寒光闪闪的腰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持长矛的兵士,个个如狼似虎。
“不好!”向平低呼一声,心中暗道这小厮倒也机灵,这一声呼喊,无疑是向他们发出了最直接的危险信号。
他当机立断,对王爷和小山子、鬼涧愁道:“快,屏风后面!”
王爷久历风浪,虽惊不乱,立刻会意。
小山子吓得脸色发白,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脚并用,跟着向平和鬼涧愁,几人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厅堂一侧那架绘着山水花鸟的巨大屏风之后。
屏风后恰好有一道通往后院的暗门,是王府早年修建的退路。
那将虞侯手提腰刀,大步流星闯进厅堂,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只见桌上杯盘狼藉,食物尚有余温,几张椅子也歪歪斜斜,显然刚刚还有人在此用膳。他冷哼一声:“人呢?!”
小厮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躬着身子道:“回……回军爷,方才……方才是我们几个偷吃为王爷备下的夜宵,王爷失踪已一天一夜;军爷敢问下你们见过王爷吗?”
“失踪?!”将虞侯三角眼一眯,闪过一丝狐疑,“我看是做贼心虚,躲起来了吧!搜!”他一挥手,身后的兵士便要散开搜查。
将虞侯的目光落在了那架屏风上,他提着刀,一步步逼近。
屏风后的几人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山子更是紧张得浑身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正当将虞侯准备用刀鞘挑开屏风一探究竟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厅堂外庭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上,猛地传来“咔哒”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断裂声,仿佛有粗壮的树枝不堪重负,即将折断一般。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声音?!”将虞侯动作一顿,厉声喝道。他生性多疑,此刻更是草木皆兵。
他快步冲出厅堂,循着响声的方向掠去。几名兵士也连忙跟上。
只见月光下,一只体型硕大的狸花猫“嗖”地一下从老槐树上窜了下来,落地无声,动作矫健。
而在它身后,一只通体橙黄、拖着条蓬松大尾巴的黄鼠狼,正夹着尾巴,慌不择路地往庭院深处拼命逃窜。原来是猫捉黄鼠狼,惊扰了树枝。
将虞侯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愣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被戏耍的恼怒。
他重重地“呸”了一声,骂道:“他娘的,虚惊一场!”他放下心中陡然升起的紧张,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那名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厮,厉声道:“你给老子听着!若是胆敢窝藏朝廷钦犯,可是诛九族的杀头大罪!日后若有任何可疑人等闯入王府,必须立刻向官府报告,听明白了没有?!”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军爷您放心,王爷府……王爷府绝对没有外人,也绝不敢窝藏钦犯!”小厮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哈腰,声音都变了调。
“哼!谅你也没这个胆量!”将虞侯冷哼一声,又狐疑地扫视了一眼厅堂和紧闭的内室房门,终究没有再进一步搜查。
他一挥手,带着手下兵士,骂骂咧咧地急匆匆往王府大门方向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平静,屏风后的几人才敢慢慢松开紧捂的口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山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王爷的脸色依旧凝重,他扶着屏风,缓缓站直了身体。向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知道,这次虽然侥幸躲过,但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四人目光又聚合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