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迅速浸透了这片腑中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唯有远处迷骨荒原边缘那一片混乱蠕动的白色阴影——狼毫族数万老弱迁徙的队伍——还闪烁着零星惨淡的篝火。
老根枯槁的身影无声地立于一根高耸的、如同断裂獠牙般的暗红岩柱顶端。
夜风呼啸,吹动他裹身的破烂麻布,露出脖颈上那圈狰狞的、微微蠕动的环形疤痕。
他脸上蒙着的厚布早已取下,浑浊的老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却闪烁着一种与飞头血脉相连的、幽冷的微光。
下方,离地十余丈的空中,六百飞头精锐如同最具耐心的秃鹫,静静地悬浮着。
它们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口中叼着的青白骨制吹筒在稀薄的微光下泛着致命的幽泽。
断裂的脖颈处,几缕粘稠如蛛丝般的暗红色“细线”垂落,与下方在阴影中待命、同样沉默的无头身躯保持着玄妙的联系。
【粮草辎重区域……三处……】老根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通过那无形的血脉纽带,精准地注入每一颗飞头的意识深处。
这是子辉族长不惜耗费部落珍贵的能量储备,长期为飞头营、锋矢营、猎手营精锐提供的“加料”食物——混合了特定腑腔生物发光内脏的成果,赋予了他们在极端黑暗中远超常人的视觉和感知。
而他们的目标,那些狼毫族的老弱,此刻在深沉的夜色里,与瞎子无异。
【动手。】老根的意念如同出鞘的毒刃。
嗡——!
没有一丝声响,但空气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六百飞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拨动,瞬间化作一片死亡的阴云,无声无息地向着数里外那片混乱、疲惫、毫无防备的迁徙队伍飘去。
它们的移动迅捷而诡秘,只有极细微的空气流动声,完美地融入了荒原夜风的呜咽之中。
狼毫族的迁徙营地一片惨淡。
巨大的、由各种巨兽骸骨拼凑而成的简陋拖车上,堆放着部落最后一点家当——刮得干干净净的骨棒、少量干瘪发黑的肉干、用皮囊装着的浑浊石髓水。
更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老弱妇孺则蜷缩在拖车周围,靠着彼此的身体汲取微不足道的暖意,饥饿的呻吟和孩童无力的哭泣声在夜风中飘散。
负责看守辎重的,是几十个同样饿得东倒西歪、抱着吹筒打瞌睡的老兵。他们的警惕性早已被长途跋涉和绝望消耗殆尽。
“那……那是什么声音?”一个耳朵稍尖的老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他似乎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细微的嗡鸣。
旁边的同伴不耐烦地嘟囔:“鬼风刮过骨头缝的声音罢了……睡你的……”
话音未落!
咻咻咻咻——!!!
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破空声骤然从头顶泼洒而下!那不是毒针,而是一个个拳头大小、表面粗糙、颜色暗沉的陶罐!
这些陶罐如同死亡的果实,精准地砸向队伍中最核心的那几辆堆满食物的拖车!
啪嚓!噗嗤!嘭!
陶罐纷纷碎裂开来!里面并非炸药,而是装满了粘稠、漆黑、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端腐败与剧烈辛辣气味的恶臭液体!
液体四溅,瞬间将拖车上的骨棒、肉干、皮囊水壶染得一片狼藉!
那气味猛烈地扩散开来,刺鼻至极,甚至让附近几个睡梦中的孩童直接被呛醒,发出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
“敌袭!!!”终于有老兵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营地瞬间炸开锅!
人们惊恐地从地上爬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袭击来自何方,只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听到头顶不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陶罐碎裂声!
“是陶罐!他们扔的是毒罐!”一个见识稍广的老狼毫惊恐地大喊,他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线,看到被那黑色液体溅到的肉干迅速泛起灰绿色的泡沫,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这……这味道……是‘鬼哭子’!是加了料的‘鬼哭子’脓浆!”另一个老匠人抽动着鼻子,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声音充满了绝望的颤栗,“没救了!沾上这东西,粮食全完了!水也不能喝了!”
“鬼哭子”乃是迷骨荒原深处一种极其罕见且恶毒的腐生菌类,其脓浆毒性剧烈,虽不立刻致命,却能污染一切,使其沾染上无法祛除的剧毒和恶臭,寻常解毒手段根本无效。狼毫族虽是用毒大家,对此也极为头疼。
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人们尖叫着远离被污染的粮车,仿佛那是什么洪荒恶兽。
负责看守的士兵徒劳地朝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胡乱发射吹筒,毒针不知飞向何方,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高空之中,老根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混乱。通过飞头的眼睛,他看到狼毫老弱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绝望地奔逃,看到他们视若生命的最后粮草被彻底污毁。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冰冷精确。
【第二轮。散射。制造最大恐慌。】他的意念再次下达。
飞头群迅速分散,如同扩散的死亡墨点,将剩余的毒陶罐投向营地边缘那些相对完好的物资堆和人群密集处。
更多的碎裂声,更多的恶臭弥漫,更大的恐慌爆发!
整个狼毫迁徙队伍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崩溃边缘。人们推搡、踩踏,哭嚎声震天动地。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毒陶罐被掷出,六百飞头没有丝毫留恋,如同来时一样诡秘,无声无息地汇拢,向着腐植春谷的方向迅速退去,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个被恶臭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狼毫迁徙营地,以及数万饥寒交迫、失去最后希望的老弱妇孺,在黑暗中无助地哀嚎。
……
消息被几个侥幸未受污染、强忍着恐惧的传令兵,骑着瘦骨嶙峋的狼毫兽,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前方主力大军中的阿骨朵面前。
“首……首领!不好了!后队……后队遭袭!不知道什么人,他们……他们用‘鬼哭子’毒罐……我们的粮草……全完了!全完了啊!”
传令兵滚鞍下兽,扑倒在阿骨朵脚下,声音泣血,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此刻的阿骨朵,正骑在他那雄壮的狼毫兽上,细长的眼睛眯着,眺望着远方腐植春谷的方向,盘算着如何碾碎石水最后那点可怜的抵抗。
听到汇报,他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那毒针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微微跳动。
“粮草被毁……”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得吓人。
突然,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撕裂夜空般的咆哮,声音中的暴怒如同实质的冲击,震得周围战士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粮草被毁?!那群老不死的怎么不去死?!几万人!连自己的命根子都看不住!被什么东西摸到跟前毁了根基?废物!一群彻头彻尾的废物!他们怎么还有脸派人来报信?!怎么不直接死在‘鬼哭子’里,还能给部落省下几口吃食!!”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凶光,仿佛要将汇报的传令兵生吞活剥。周围的头目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