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我们这速度……”阿云终于忍不住开口。
子辉目光望着东方,那是绿血湖泊的方向,声音平淡:“快,未必是好事。慢,也未必是坏事。阿云,木梭,别忘了百造坊是干什么的。我们带的,不只是粮草辎重。”
他的目光扫过缓缓行进的队伍,那些看似普通的驮兽、板车、甚至是一些工匠随身携带的工具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大萨满刚刚暴毙、族长愤怒出兵、强敌环伺的险地。那里需要的不只是战士,更需要……能扎根,能创造,能持久的东西。”
“更何况,”子辉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所有人都以为我的主力去了西方,谁会在意一支‘逃难’的辎重队呢?正好,让我们看看,绿血湖泊的浑水里,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话音未落,指尖悄然抚过腰间心钥骨刀,一缕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幽蓝光芒自刃尖流转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脚下大地,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朝着腐植春谷的方向急速蔓延而去。
与此同时,他并未收回手指,反而双目微阖,眼底狼石幽芒如星云流转。
那缕联系着腐植春谷皮影大军的意念并未中断,反而随着辎重军团的缓慢东行,如同一条无形的缰绳,被他牢牢攥在手中,一路延伸。
“慢,有慢的用处。”子辉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虚空中的某物发号施令,“这一路……正好拿来磨刀。”
阿云和木梭愕然间,只见子辉偶尔屈指轻弹,或是掌心虚握,做出种种玄奥难明的手势。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他眼底的幽蓝光芒便随之明灭不定。
辎重军团身后,那支由皮影傀儡构成的“大军”正随之产生变化!
“不死狼卫”的互殴不再是单调的重复,竟开始模拟出小队配合的绞杀与反扑,动作虽仍显僵硬,却多了几分真实的狠戾;
“锋矢重骑”的冲锋阵列不再是笔直冲撞,而是尝试着在奔腾中微微变向,模拟着规避远程打击的姿态,虽然偶尔会“撞”在一起,引发一阵无形的、只有子辉能感知到的“混乱”,但又迅速被他强行调整;
“鬼狩营”的潜行轨迹变得更加飘忽,甚至尝试着在阴影间进行短距离的“闪烁”突袭;
“炙电舞团”的沙女们,莺歌燕舞。嬉笑怒骂,多了一丝灵动。
“无面众”的飞头不再只是悬浮,开始演练起无声的包围与交叉火力覆盖……
子辉,竟是以一己之力,在将这支皮影大军当作真实的军队进行操练!
他一边维持着皮影大军,一边还在不断微调、优化,试图让这支“皮影大军”变得更加真实、更具威胁,同时也在这极端苛刻的条件下,疯狂压榨着自己对狼石之力和皮影术的掌控精度!
辎重军团身后,那些被木梭遴选出来、精擅偃师皮影之术的胃城遗民齐齐一震!
他们感受到指尖丝线上传来的意志变得更加复杂、多变,充满了冰冷的杀伐指令,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族长隔空传来的操练节奏,一个个脸色愈发苍白,汗出如浆,眼中却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尘烟再度扬起,却非人力所为,而是随着远方的意志,演绎着愈发逼真的战争演练。
……
“不死狼卫”持斧互殴的沉闷撞击声、“锋矢重骑”集群冲锋的铁蹄轰鸣声、“鬼狩营”潜行穿梭的细微窸窣声、沙女的炙电舞团嬉笑怒骂、甚至“无面众”那特有的死寂压迫感——
竟在这些注入了术法之力、并被远程实时操练的皮影傀儡演绎下,变得越来越惟妙惟肖,越来越接近真实的军团活动!
远眺之下,辎重军团在前,五大军团殿后,整个逐日部落的行军,不仅依旧军团林立,杀气腾腾,甚至比真正有军队驻扎时显得更加“活跃”和“精锐”,仿佛五大军团非但从未离开,反而正在加紧操演,秣马厉兵!
……
子辉轻叩骨刀,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冰冷:
“木梭,放出飞头,盯死东边骨裂荒原和西边暗影裂谷的动静。我要知道狼头、狼牙是不是真的老实待在窝里。”
木梭浑浊的眼珠一动,无声颔首,几颗苍白的头颅悄然离颈,没入昏黄的天色。
他沙哑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
“族长,南边的狼头族……那些蛮子不仅拿巨蜥当坐骑,平日里更是抱着那玩意儿睡觉,又脏又臭,据说上了战场,那些巨蜥……还是他们解决那股子邪火的伙伴,龌龊至极。”
子辉闻言,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即便以他如今的心性,也觉一阵反胃,心底暗骂一声:“……真他娘的离谱。”
但他手上远程操控皮影军团的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因为这一丝情绪波动,使得谷中一队“锋矢重骑”的冲锋轨迹骤然变得狂野了几分,险些将一侧的“营垒”撞塌,又被他瞬间强行修正。
木梭继续道:“西边的狼牙族更是不堪,一个个跑得比沙鼠还快,胆子却比菌菇还小,整天就琢磨着怎么偷抢别族的东西,转头就能面不改色地说成是自己祖传的宝贝,无耻之尤。”
子辉冷哼一声,并未接话,但眼神中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他分心二用,一边维持着远程皮影大军的操演,一边听着各路飞头斥候传回来的消息。
此时,由皮影组成的五大军团!烟尘滚动,影影绰绰,吼声阵阵,远观足以乱真!
每一个动作虽细微处仍难掩非人的僵硬,但那股冲天的战意、森严的秩序感、以及不断变化的战术演练,竟被那无形的术法意志模拟出了八九分神韵!
为此,那些提供皮影载体和基础操控的遗民们,虽然一个个脸色苍白,却眼中放光——
这不仅是对族长皮影术和画皮术的崇拜,更是对族长能跨越如此距离、进行如此精微操作的敬畏!
以力借物,神乎其技!更别提,这还是在一路行军途中完成的持续操练!
子辉对此心知肚明,却依旧不疾不徐。
他之所以压着辎重队慢如龟爬,一方面是要将这“疲弱”之态做给所有暗中窥伺的眼睛看;
另一方面,他正是在等,等木梭的飞头带回真正的消息;
而这第三方面,正是要利用这漫长的路途,将这远程皮影大军的操控磨练得更加纯熟!
狼头族与狼牙族,绝不可能老实!他们必会趁此良机,有所动作!
果然,第三日黄昏,一颗飞头如同被疾风吹落的枯果,歪歪斜斜地撞入子辉怀中。
头颅下方还沾着新鲜的风干黏液,木梭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嘶响:「族长……狼头、狼牙……动了!」
「南面骨裂荒原,狼头族的巨蜥骑兵倾巢而出,如磐石压境!」
「北面暗影裂谷,狼牙族的毒蛛骑兵漫山遍野,似幽影蔓延!」
「两路大军……直扑我腐植春谷!其势……欲灭根!」
子辉瞳孔中狼石幽芒骤然收缩成最冰冷的针尖。
他最坏的预料成真了。
阿鲁不花与阿骨朵在东西两侧唱大戏,狼头与狼牙却默契地选择了此刻东西对进,直掏他逐日部落的心窝!
好一招声东击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支真正的“黄雀”,显然胃口极大,不仅要吞下腐植春谷,更要断了逐日部落的根基!
……
他甚至能通过飞头残存的视野“看”到——
南方,狼头族的巨蜥骑兵浩浩荡荡,每一头坐骑巨蜥都壮硕如移动的小丘,披着天然形成的厚重岩甲状硬皮,奔跑起来地动山摇。
骑在上面的狼头战士脖颈粗壮如树根,头颅硕大,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不少人甚至亲密地趴在巨蜥粗糙的颈背上磨蹭,姿态猥琐,透着一股未开化的野蛮和龌龊。
北方,狼牙族的毒蛛骑兵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它们悄无声息地如潮水般漫过山岩,体型大小不一的狰狞毒蛛移动时八足并用,快如鬼魅,带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所过之处,无论是岩缝、枯木、还是低矮的菌丛,皆在不知不觉间被覆上了一层又一层、闪烁着粘稠幽光的灰白色蛛网。
这些蛛网彼此纠缠联结,很快便将大片区域化作一片朦胧而危险的陷阱地带,仿佛死神悄然布下的罗网。
狼牙战士们伏在蛛背上,眼神闪烁,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狡黠和无赖气。
一旦发现远处有落单的小型荒兽或是疑似他族遗落的物资,立刻会有几骑脱离大队,以惊人的速度扑去抢夺,得手后便迅速缩回阵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狼头像流氓,狼牙似土匪!
子辉面沉如水,指节捏得发白,却并未立刻回军。
他缓缓抬头,望向已然不远的、绿血湖泊方向那弥漫的淡绿色水汽毒瘴,眼中闪过一丝极致冰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