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皮影沙女布下的幻惑大阵缠住狼头族,又有皮影军团的幻杀大阵困死狼牙族。
子辉杀出了重围,这才得了空隙,引着那支臃肿不堪、行缓如蜗牛爬沙的辎重军团,一路趿拉着,终于在半月后,蹭到了绿血湖泊的外缘。
这片地界早已变了味儿。风里裹的不再是干烈的沙尘与焦渴,反倒涌动着一种粘稠压人的瘴气——腐烂的水植、阴湿的淤土,再搅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腥腐败气,沉甸甸塞满人的胸腔,噎得人喘不过气。
这半个月,子辉有意压着速度,与其说行军,不如说是在沼泽边界的烂泥坑里挣扎前行。
驮兽沉重的蹄子一次次陷进又黑又臭的软泥里,噗嗤噗嗤响,每拔一次都带起大坨淤泥;车轮更是三天两头陷死,得靠工匠和战士连推带扛,那些满载家当的板车才吱呀呀地继续往前挪,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队伍拖出几里地去,中段炊烟就没断过,老弱妇孺的哭嚷、工匠敲打的动静、驮兽的嘶叫、兵士的呵斥混作一团,活脱是一幅逃难图,哪还有半点行军打仗的样子。
子辉骑在大黑背上,走在最前头,脸上静得像潭深水,唯独眼底那狼石幽光转得飞快,无声地推演着步步杀机。
他在等,等一样关键东西——深渊红藻。
这玩意儿只长在禁地心室天柱旁的深渊死水峭壁上,是他这盘棋里绝不能少的一子。
直到三天前,木梭派出的飞头蛮拼死带回一小捆用厚湿兽皮仔细裹着的红藻,那飞头回来时还沾了一身难祛的阴寒死气。
子辉验过红藻,又出手救下那些胃城遗民,这才终于下令,不再故意拖延,以最快速度朝着绿血湖泊推进。
真到了绿血湖泊边上,眼前的景象却荒诞、诡谲得让人心头直发毛——哪里还有什么湖泊与沙海的分明界限?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被无形巨力胡乱糅在一起的混沌死地——
一边是十万里吞沙之喉的灼热沙海,一边是十万里绿血湖泊的幽暗沼泽。两者交缠之处,是万里泥沼环抱着一座孤零零的沙岛。
吞沙之喉那万里死寂的沙海,到了这儿竟像活了一般,蛮横地侵大片区域,与绿血湖泊阴湿粘稠的沼泽撕咬、渗透,搅和出了一片数万里宽、死气沉沉的泽国!
沙与泥早没了界限。
滚烫的黄沙像贪婪的舌头,狠狠楔进冰冷粘稠的黑泥;而那饱含毒水的沼泽又反过来,用污浊的泥浆吞没一座座沙丘,把它们变成摇摇晃晃、寸步难行的浮岛。
空气里味儿更冲——灼热的风沙搅和着阴湿的腐臭,沙漠的干烈混着沼泽的甜腥,两种截然不同的绝望在这儿发酵、变质,酿成一股足以逼疯任何活物的毒瘴。
可就在这片数万里恐怖泽国的正中央——
竟他娘匪夷所思地,杵着一片更惊人的、方圆几千里的巨大沙岛!
它就那么孤零零、突兀、不讲理地立在无边的烂泥潭里,活像是从吞沙之喉深处硬掰下来、扔在这儿的巨兽残骸,又像是这片死亡泽国唯一一颗冰冷干燥的心脏。
沙岛通体是那种浸饱毒液的暗黄褐色,跟周围墨绿的沼泽扎眼地对着干。
岛上也不平坦,立着无数被风啃得千疮百孔的岩柱和沙丘,隐隐约约勾出一只趴伏着的巨蝎轮廓,透着一股叫人不安的蛰伏劲儿。
更瘆人的是,在这千里沙岛的最核心的地方,借着那些最粗壮、宛如擎天巨柱的风蚀岩,赫然盘着一座宏伟又狰狞的沙堡!
那沙堡的路数跟吞沙之喉深处的巨蝎之心一脉相承,可因为孤悬在此,显得更险恶、更难啃。
巨大的、早就石化腐朽的远古兽骨被巧妙地砌进岩壁里当架子;外边糊着用沙蝎粘液混夯出来的暗黄色厚墙,墙上满是倒刺般的骨矛和黑黢黢的射击孔。
整座沙堡,活像一只盘在沙岛最高处、把毒刺深深扎进岛心、随时准备朝四周泽国喷吐怒火的远古巨蝎!
子辉的目光死死咬在那沙堡上。
不用猜,一股冰冷直觉直接砸进他脑子里——那儿,就是小山和莎莎的沙堡!是阿鲁不花(或者说莎莎)伸进这片水域最毒的一只蝎钳!
而把这千里沙岛围得铁桶一般的,正是那数万里看着平静、却杀机四伏的死亡泽国。
墨绿色的、粘稠得像化不开的毒玉般的沼泽水面上,到处是慢慢旋转、吞没一切的漩涡,和悄悄鼓起来又破灭、溢出致命沼气的泡沫。
水面上漂着惨白的兽骨、烂透的巨木,还有各种奇形怪状、颜色妖艳却剧毒无比的沼泽菌子和蠕动藻团。
可在这片死寂的水域里,最让人头皮发炸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玩意儿——泥沼水蚺!
它们的数量多得吓人!
粗得跟巨木似的暗绿色身子像枯朽的浮木,半沉半浮地绞在淤泥和水面之间;
覆着粘滑淤泥和斑驳苔藓的狰狞蛇头时不时悄没声儿地探出水面,冰冷竖瞳漠然地扫视着这片它们绝对统治的地盘,分叉的黑信子嘶嘶作响,带起细微却足以冻僵人血的动静;
它们庞大体躯缓缓挪动时,搅起水下厚厚的淤泥,带出一串串浑浊恶臭的气泡。
这些可怕的沼泽霸主,组成了一道天生的、庞大的、几乎不可能闯过去的死亡屏障,把中央沙岛护得严严实实。
别说子辉这支臃肿磨蹭的辎重军团,就算是他手下最精锐的不死狼卫或锋矢重骑到了这儿,面对这无边沼泽和里头数不清的水蚺,也只能干瞪眼,一步也进不去!
这情景,像根冰冷的蝎子针,一下子扎进子辉记忆深处——
黑土孤岛!
当年狼尾族水婆婆用来困死石斧爷石斧部落的毒计!借着无边沼泽和虫群,把强敌困死一角,不用硬打,只消围着,就能耗光他们所有活路!
现在,戏码重演。
只是被围的换成了阿刺、小山和狼毫族的老弱妇孺,而围困的,变成了水婆婆的水蚺大军。
他子辉,则带着一帮“老弱病残”和“破烂家当”,被“准许”蹭到这片死亡舞台边儿上,成了这出围困大戏最新、也最微不足道的看客……兼潜在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