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得细致又小心翼翼,似害怕丈夫好不容易拼接好的尸身,会再次像破碎的布偶一样散掉。
但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悲恸。
看着夫人双眼通红,却竭力忍着悲痛没让自己掉一滴泪,荀嬷嬷心疼极了,忍不住开口劝道:“夫人,您难过就哭出来吧!您这样忍着,身子会受不住的。”
“您哭出来吧!哪怕一声也好啊!您得哭出来啊!”
如此憋着,她真的怕自家夫人会憋出什么好歹来。
如今将军已经去了,几个小主子又全都在前线抵御外敌,若此刻夫人再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将军府可怎么办啊!
“哭?为何要哭?”
关夫人的面上很平静,平静的让人总觉不安。
只见她缓缓抬头,将被血水染红的巾帕轻轻放下,目光紧紧望着丈夫的尸身,然后扯过白布,一点一点地全部盖住。
随即,慢慢站起身,语气中透着悲痛,却掷地有声道:“都给我听着,北渊大军一日未被驱逐出境,大景一日未安,你们将军的仇一日未报,这将军府便一日不许有哭声,一日不许挂幡!!”
她的丈夫,是威名赫赫的将军,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死得其所,死得荣耀。
所以她不会哭。
至少现在不会,也不能!
“荀嬷嬷,去取我的盔甲来。”
荀嬷嬷一怔,知道她想做什么,担忧道:“夫人,前线危险。”
“敌军都打到家门口了,哪还有什么前线后线,速去取我的盔甲来!我的儿女如今都在城头上对抗敌人,我这个当娘的,自要与他们生死同在。”
看着夫人眼中的坚毅神色,荀嬷嬷知道劝不动她,也不敢再劝,速去取来一套银白盔甲。
这是关将军当年亲手为自家夫人所制作的甲衣,上面的每一块甲片,都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全部都承载着他对夫人内敛而深重的情意。
本以为有他在,妻子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穿上这身盔甲上战场的一天。
却不想武将多战死,他到底还是先走一步了。
关夫人轻抚盔甲,眼中蒙着泪意扯了扯嘴角,便接过甲衣褪去外衫,高竖长发。
待穿戴好,她转身走到堂中,拿起了丈夫那杆染血的长枪。
荀嬷嬷看到,瞬间红了眼睛。
“夫人……”
关夫人看了看她,又看向大堂外跪着的一众家仆,沉声道:“你们都走吧!北渊大军已经打到了郾城,关家军与他们的生死大战在所难免,都先离开塞北吧!待大景将外敌驱逐,若我将军府还有人活着,一定敞开大门欢迎你们回来。”
此话一出,下人们俱是一怔。
关夫人没管他们什么反应,握紧了长枪,说完背影决绝地朝外走去。
荀嬷嬷见状,立马转身跑去后院,不知道从哪儿也弄来一身盔甲,几下穿上,又跑去厨房顺了两把菜刀,便跑着追她家夫人去了。
其他下人见状,胆大的也一腔热血地跟了上去。
胆小的虽没敢跟去,却无一人在此时离开将军府,更无一人露出胆怯之色。
因为早在他们将军死讯传回的那一刻,他们没人逃走,便是已经做好了与将军府共存亡的准备。
此时城中混乱,大半百姓已撤出郾城。
但也有不愿离开的热血儿郎。
他们在送走家中亲人后,便一个个都折返了回来,扛起家中能用的武器,视死如归地站到了关家军身后,甘做那与郾城共存亡的最后一堵人墙。
而城门外,攻到城下的北渊大军已经命人运来了云梯、投石器等作战武器,随时都会攻城。
此番,他们领军攻打大景的将领,是与关将军齐名的北渊儒将墨千顷。
二人虽都是以儒将出名,但行事作风却天差地别。
关将军为人正派,从不屑与包藏祸心的下作小人为伍,墨千顷却是来者不拒,只要是于他有利,再不堪下作的人他都收。
麾下更是有一名阴狠无比的毒士。
那毒士姓蒋,名桧。
传闻是个卖女求荣的无耻之徒。
据传,蒋桧有一女,及笄之年嫁给了北渊的少年进士宋颐柏。
二人少年夫妻,非常恩爱。
偏宋颐柏生了一副好相貌,人又有才,一次与友人城外踏青,被墨千顷最疼爱的女儿看中,要死要活的闹着非君不嫁。
可惜宋颐柏虽出身寒门,却有一身傲骨,半点不惧墨家之势。
所以不管墨家如何威逼利诱,抛出多大的泼天富贵,他都不为所动,坚决不做那抛糟糠的薄幸之人。
对墨千顷的女儿更是避如蛇蝎,从不假辞色。
墨千顷的女儿爱而不得,导致单思成疾,整日郁郁寡欢。
他夫人怕女儿想不开,便想派人去解决掉宋颐柏的妻子。可惜宋颐柏把妻子藏得太好,墨家的人根本找不到人。
此事惹得墨千顷大为不快。
但当时北渊老皇帝有心提拔寒门,宋颐柏作为当时朝廷上深受老皇帝重视的寒门之首,哪怕官居低位,也不是谁都能妄动的人。
也就在这时候,蒋桧跳了出来。
蒋桧此人,虽也有些小才,却抵不过他为人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识得他的人都恨不得敬而远之。
因此他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
为了能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在知道墨家想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却找不到人的时候,立马嗅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趁宋颐柏被派出京时,诱骗出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将她送去了墨家。
他女儿被送去墨家后遭受过什么折磨,至今无人知道。
但隐隐有传,为了向墨千顷表忠心,他最后亲手对女儿实施了菹醢之刑。
过后更是将由女儿做成的肉汤,以女儿之名,送给归家的宋颐柏喝下。
得知真相的宋颐柏没受住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再食不得半点荤腥。浑浑噩噩了几月后,彻底疯癫,之后不知所踪。
蒋桧卖女求荣,终得一身富贵。
如此心狠手辣的小人,在北渊谁都瞧不起他,偏偏墨千顷看重他的狠和毒,对他很是重用,专让他为他做一些墨家不好出面的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