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琰心里别扭司马懿也不好受,几天来总是回头张望,始终不见追兵踪影心里难免失望,现在已经明白刘琰的目的地是修武城,去修武显然没机会去汇合高干,之后的目标大概率是去河北,结果都一样只是没有料到对方的真实意图,对此心里头说不出的憋气。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咱们走的路不正是出其不意吗?”宋果牵着马一直跟他在身边,听到总是念道不由发问。
“确实出其不意,其实都一样。”司马懿很懊恼,话音没好气。
刘琰故作高深的邪魅一笑:“仲达,没走丹河谷你很失望吧?”
司马懿表情若无其事:“这样更好。”
刘琰继续洋洋得意:“仲达以为下一步往哪处去?”
司马懿冷哼一声,像是有心比赛一样:“突袭小修武,经淇园入河北,趁敌不备轻兵纵横隳突,此后或走滹沱河谷或走飞狐道回并州。”
刘琰脸上得意的笑容逐渐凝固,打量眼前这个同龄人半晌不敢再讲话。
这里没有现成的路可走,黄龙山下的台地上满是林木,冬季里枯枝又干又硬还挂着冰霜,距离台地边缘半里处的林木要少得多,些许灌木可以砍伐不耽误通行。光是绕这座黄龙山就用了两天,沿途曹性还安慰大家说这是快的,到了黄龙山西坡就有一条大路,隤城县紧邻大路到那里就算出太行山了。
此时补给彻底耗尽,临近傍晚已经断粮,就在懊丧时前面传来消息,看见零星农田了!总算到了山口所有人都兴奋不已,又得知隤城大门敞开没有防备,普回建议打下隤城也好寻找补给。
司马懿当场阻止,打隤城会惊扰附近城池,一夜时间足够小修武有防备,再说收集补给需要时间,算一算最快也得半夜才能到小修武,到时候城门都关了进不去。很少说话的鲁昔建议退回林子,饿一顿没什么了不起,等明天快速通过隤城直取小修武。
打下隤城难免走漏风声还是小修武要紧,大家悄悄退回林子里,苦挨到东方发白一个个牵着马走出树林,来到隤城不远处当着守军的面集合完毕跨上战马。刘琰当先率领胡人骑兵直奔东南,留下马匹给曹性带着伤患和不擅骑行突击的步兵慢慢追随。
小修武是河内郡东六县的物资基地,主要屯放武器和部分粮草,这里本就不多的军队被抽调去山阳县堵住太行陉与丹河的各个出口,现在就剩下库令和两曲屯兵维持日常庶务。过去这里除非物资到达不轻易开城门,从曹操平定河北以来河内郡逐渐稳定下来,百姓日渐回归所以规矩就不再执行。
这天一早照常打开城门,库令忙完手头事务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补觉,衙门外面百姓的嘈杂声由远及近。库令心下纳闷,走出大门望向远处街道,百姓好像在躲避什么四散奔逃,人群后面一片烟尘中冒出一匹白马,上面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怪笑着冲来。
库令想跑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女人从眼前高速掠过,眼皮上下互碰没看清女人样貌,只见一道银色光芒闪过,霎时腾空飞起紧接着天地反转,重重落在地上眼前出现一具无头之人正在缓缓倒下。
进到厅堂刘琰大喇喇坐下,嘴里高声发号施令:“通知普回,屠城。”
“全城。。。。。。”鲁昔以为听错了,刚开口迎上冰冷的目光立刻闭嘴。
普回等人已经控制全城,接到屠城的命令简直不能相信,指着俘虏不断追问鲁昔:“他们没有抵抗,已经投降了没必要吧。”
“不是杀俘虏是屠城,要不还是你去劝劝吧。”鲁昔也皱眉表示不解,觉得还是该普回去劝劝,干儿子说话总比外人有力度。
普回来到衙门就听见里面有哭喊声,紧走几步闯进去看见刘琰正抽打一个锦袍妇人,普回上前一把抓住鞭子大吼一声:“住手!”
“问她财宝在哪,不说还辱骂我。”刘琰一时无法挣脱,梗着脖子大声叫嚷:“不去屠城跑这里来做什么?你还想不想要姓氏!”
普回沉吟一阵子躬身作揖:“时间紧迫屠城太耽误事儿。”
刘琰哦了声点头:“一个不留,嗯,就这样吧。”又好似想起什么对着普回咧嘴一笑:“她归你了,就在这,就在这。”
普回发觉她讲话时神色不正常,一步窜上去抓住刘琰双肩摇晃:“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刘琰伸手推开普回,紧握长刀低着头不再说话。普回倒退几步摇摇晃晃摔倒在地,心中惊觉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大?低头发现胸口一道血红手印,再抬头刘琰嘴角怪异翘起左手握住刀刃来回滑动。
普回吓得浑身激灵,跌跌撞撞跑出门口,身后传来女人惊声尖叫和刘琰低沉的笑声。
“这一路真难走,亏有仲达学识渊博故事好听,某就不认得几个大字。”曹性与司马懿边走边谈论,他们速度不快直到中午才进城,刚进城门就发现事情不对,曹性目睹眼前景象恍然回到十年前。
“住手!都住手!”曹性冲到鲁昔面前大声质问。
鲁昔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曹性才明白下令屠城,司马懿率先怪叫一声:“无辜百姓说杀就杀!是你们胡人擅自决定吧!”
鲁昔也急了大声辩解:“是刘孝阳,她准是在山里招惹邪祟,大家都怕极了。”
“谁都不准动,等我回来!”曹性命令军队保护百姓,拉上司马懿朝城中心跑去。
衙门口聚集了不少胡人,神情惊恐跪在地上祷告,不少人在捂着脸痛哭,曹性眼尖发现普回颓然坐在门口,眼神呆滞不知嘴里在念叨什么。司马懿连连拍打普回才转头看向两人,愣了片刻抓住曹性开口说道:“准是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胡说,我就生在这里,活几十年我怎么不知道?”曹性满脸不屑大踏步走进门里。
司马懿觉得事情怪异也跟进去想看个究竟,前脚踏进门口就听见曹性怒喝,声音越来越尖利刺耳:
“某家若为为富贵也不跟你,只因善待家眷略作报答,可你擅杀无辜是何道理?刘琰你疯了吗!”
“谁是无辜的?”
“百姓!”
刘琰缓缓收起刀坐在椅子上,冷眼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司马懿身上:“仲达?”
司马懿长身拱手:“无人生而无辜,逐乐事利,善赏恶罚,信财忘义,故有刑有法,全民烦奸。管曰,法者天下之仪,决疑明非,百姓所悬命。子曰,钓而不纲戈不射宿。此为诛赦赏迁者不外乎度也。”
司马懿不掰扯什么无辜不无辜,哲学范畴罗圈话绕来绕去没意思,直接从法理角度入手,知道你师从泰山应氏,咱俩都高学历你别装听不懂,你杀人总得有个说法,你说百姓不无辜可以,我也承认,承认归承认我还跟得你讲讲道理。
追求享乐做事为了报酬,趋利避害等等是人的生存本能,既然是本能就不必苛责,至于发展下去笑贫不笑娼甚至败坏道德获取不义,那就是法律的责任了。法律作用就是惩恶扬善去除奸邪,以秩序准则约束人民,保护安分守己惩罚做坏事的人。
另外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度,孔子说不用大网捕鱼,只用鱼竿钓鱼;只猎杀在外的飞鸟,鸟儿归巢便不再捕捉。国家的刑法也一样,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罪犯也一样,就算有过错也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能一味拉出去砍了。
刘琰抬起头看向天空,蔚蓝中洁白朵朵让人心思顺畅: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安分守己忙碌终身,劳烦债重税严役苛,养老哺幼清贫无托,法频诈多国富民敝,惶惶到头剩的几何?”
“我。”刘琰指向胸口:“生而富贵,轻劳重乐,视百姓如韭苋,食贫苦若吸髓,如饴如甘天命在上,恨乱非怜百姓,忧其命宁有种也。”
曹性大步上前抽刀在手:“我听不懂,仲达她说的什么意思?”
司马懿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曹性听不懂最好,老百姓都听不懂最好。刘琰将老百姓看成是有思想的人而不是工具,那就不是屠城正义与否的问题,有这种想法,能具体实施那么她本身就该死,马上死。
刘琰再次讲话明显是针对司马懿:
“过去在洛阳时见过有趣事,老百姓家里都给掏空了,老婆也给拉走,只知道求官老爷开恩放回老婆,明明人多势众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跪着磕头到流血。”
“抱着孩子的母亲一路乞讨,都不知道孩子早死了,也可能知道。”
“我爹告诉我,世上一定要有清官,因为清官能安抚老百姓。我不喜欢清官,但总是出现清官,真的假的都有,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允许清官出现呢?有时候我就想啊,是不是因为贪官多啊?”
司马懿摇头开口:“不是因为贪官多。”
刘琰呵呵笑道:“仲达所言有理,不是因为贪官多,是因为有官,只要有官存在,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
曹性越听越糊涂:“刘琰,我不管这些乱七八糟,你不屠杀我还保你,你要乱杀人我就宰了你。”
“你别杀我,真的,我这样的人极少,世上可能就只我一个。”刘琰叹息一声站起身:“我了解二十个大钱是什么滋味,也知道无数黄金是什么样子,兴许杀一杀能有新的陈涉王呢?”
司马懿冷笑摇头:“当然会有,你杀不杀都会有,成功又怎样?官还是官民还是民,古学今学都一样狗屁,永远自上而下,永远。”
“仲达你这是在诛我心。”
“总比你逃避要好,人该面对现实,除非不在这世上。”
刘琰双手捂脸显得很痛苦:“我只是可怜他们,我只是想试一试。”
司马懿也很痛苦,事情大家都想过,只要有一丁点良心都会去想:“你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永远高高在上,偶尔掉下去也会有人给你捞上来,这就是秩序,这就是命。死心吧,想想黄巾是怎么没的?”
黄巾起义一开始势如洪水,朝廷一道圣旨不出几年销声匿迹,剩余零星也成不了气候,原因就是汉帝国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允许老百姓翻身,下令给士族放开手脚,百姓国家不要了全给士族,不但可以征兵还能占地盘。
老百姓不是穷困潦倒吗?饥民不是吃不上饭才造反吗?中央没钱发不出赈济,再者路途遥远也来不及,那让士族就地招募流民给吃给穿给田地,比起饿死失去人身自由算什么?黄巾一来发现流民没了,都成了有饭吃的大族部曲,这就从根上掘了造反的基础。士族要人有人要地盘有地盘,再有陈涉振臂一呼也没人响应,同样也毁了汉帝国的根基。
老百姓只要能吃上饭不会拿命冒险去造反,只要在给一点跃迁阶层的希望,不用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是希望,老百姓就会有超出预期,谁都想象不到的忍耐力,无论如何压榨都心甘情愿。
高等人之所以是高等人就因为他是高等人,刘琰可以落魄,可以堕落,可以犯法,甚至可以反抗,就因为同样是高等人。高等人不管如何都不允许被低等人践踏,这是上层保证秩序的手段、维护规则的底线,只要活着永永远远别想离开这个圈子。
刘琰无奈坐回原位:“出去解释解释我没中邪,山里也没有魔鬼,算了,准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