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山谷东西走向近百里,南北平均宽度约五里,周围高山阻隔小气候自成一体,草木复苏稍微早些因此野生动物比较多。山谷没有名字也不需要有名字,古代缺人不缺地,环境适宜不代表会有人前来定居。谷中除了商队偶尔经过没有固定村落,自古这里就是没人在意的三不管地带。
北面山坡下背风,适合冬季生存,偶尔能见到枯枝烂草随意搭建的窝棚,这些是逃跑的奴隶用来藏身的住处。他们在这里独立生活鲜卑人也不来抓,这一来都是亡命徒贸然来抓搞不好会丢命;二来就算杀人也不能阻止有人继续跑。三是出于人的劣根性考虑,大多数人天生就是奴隶,几个异类离群更好省得鼓动生事。
这个时代穷人不烧水,食物珍贵也会随身携带,窝棚里没有生活用具,些许遗留痕迹无法判断出任何事。在内地刘琰可说是野外生存的行家里手,放在一行人之中就不够看了,她看不出端倪不代表其他人也察觉不到问题。
人和动物不同,人类习惯在住处附近一个小范围内处理生活垃圾,有经验的猎人会通过粪便判断离开的时间有多久。
沿途检查过几个窝棚,宋果从中嗅出异常:“离开有一阵子了,不应该呀。”
刘琰想说也许是去草原讨生活,恰在此时兔子的身影一闪,蹦跳几下消失在枯树林里,周围的猎物足够坚持到春暖花开,没理由不呆在这里。那他们提前离开为了什么?难不成梦里得知刘琰会来才躲避?
不必下令乌桓骑兵自发组成战斗队形警戒,同时十几个游骑四散开去扩大探查范围,找遍周围十几里范围几名资深猎手找到些可疑痕迹。那是很多马蹄印和人脚印,时断时续很像是人牵着马匹路过,有些马匹蹄印很深似乎拉着货物,会不会是大股商队从这里前往草原?
“方向一致朝西,那这商队的规模也太大了。”宋果很困惑,没听说哪一家的商队有这么多人马。
商品货物在收购时存在时间差,哪怕自家商队出发的时间也存在差异,因此可以排除同家商队结伴而行。汉代的商队可不是单纯做生意,不论胡人还是汉人都全副武装,只要有利可图杀人越货很平常。不同家的商队是竞争对手,除非面临危险否则不会合作,这条山谷显然不算绝境,商队一起行进不怕相互算计吗?
宋果作出正确判断:“定是骑兵下马行走迷惑我等。”
刘琰摇头觉得迷惑的毫无道理,对方得多无聊才会牵马行军,欣赏路边枯枝烂草吗?鲁昔则认为是骑兵打劫商队,需要马匹运送抢来的货物,这就能解释牵马行军的原因。
刘琰一行人是从中部二郎山的豁口进入,如果目标是刘琰就该藏在东面向西截击,正好挡住去马城的方向。从痕迹判断这支队伍去了西面,目标就不会是刘琰,因为遇到西面截击大家不必交战转身跑去马城就好。
“要不我带人先去莫路回,顺便探查前方。”宋果还是有些担心,对面毕竟人多最好先探路确保安全。
刘琰一阵心里发虚:“就这点儿人,你再带走我更不安全,要不你去一趟马城,告诉阎志我想他了,让他别磨迹赶紧带骑兵来送我。”
宋果盘算下路程连连摇头:“除非您呆在这别动,不然我去马城也没用。”
“那算了。”刘琰亲昵拍打马头:“你看那个方向就是马城,三哥阎志在那,等有时间咱们再去玩耍。”骏马有灵性,对着马城方向打着响鼻像是赞同,又好似现在就要去探望。
行进一会儿刘琰心里一阵阵发紧:“从痕迹看这些骑兵离开有多久?”
“与粪便相似,时间至少半个月。”宋果做出大致判断。
刘琰回望马城方向大手一挥:“这么说对方早就回家喽?再说要拦我也该在东面,走,去莫路回吃席。”
南北两面的山体谷地尽头逐渐合拢,形似一条狭长的喇叭口,进入喇叭形状的新山谷再走十五里就是漠南草原。入口处有不少清泉被山体阻挡,年长日久汇聚成水潭,众人畅饮清泉继续出发,走出三里见到条西向岔路。
鲁昔马鞭遥指笑着打趣:“前路有阻截,这里再安排一支奇兵封堵后路,水源都在入口就算不打也渴死喽。”
西面的道路很直,能一眼看出很远,明明什么都没有刘琰心里却莫名打鼓:“闭上你的乌鸦嘴。”
“听说那边通往桃儿山,路很难走不会有人。”宋果虽然出言安慰,不过听他的话音明显发颤。
两面的山体在此处陡然逼仄,转出一个近似直角的大弯,道路顺势变成南北走向,东侧山峰高耸全是陡坡,西面有一座面积很大的矮山,山体自东向西延展出数条山脊,缓坡上面满是干枯的灌木荆棘,整座山梁如同毛茸茸的手掌一般摊开五指拍在道路西侧。
宋果心慌的厉害:“是不是派人回去守在岔路口?”
“人少守不住路口,别分兵还是聚在一起保护我吧。”刘琰没来由心悸头皮一阵阵发乍,没时间后悔嘴里连声催催快走。
战战兢兢走到整条路最窄处东西不过两百米宽,前方就是宽阔的出口,放眼看去直线距离只剩三里。就这短短的三里却无法再走,所有人都勒住战马面色震惊,十座简易拒马横挡住拦住窄口中央,拒马两侧鲜卑骑兵密密层层辨不出有多少人。
“是索头部,他们运,运的是拒马!”宋果恍然大悟,鲜卑人拆散拒马运进来重新组装,不用很多能挡住道路中央就够。
“诘汾?!”刘琰打马上前强作镇定:“我的好朋友,你这是来为我送行吗?”
拓跋诘汾从骑兵群里迎出来,找了半天发现对面只有一个女人,此时他的脸色很精彩,先诧异后惊慌转而迅速恢复镇定:“你是刘琰?!”
刘琰吞了口唾沫:“我记得告诉过你吧?呃,也许没说过,这都不重要,不是故意耽误你办事我们马上离开。”
拓跋诘汾扫视乌桓骑兵:“老夫只杀刘琰。”
鲁昔拔刀大喝:“草原没有懦夫!”
拓跋诘汾咧嘴啐出一口:“你不是懦夫是毒蛇,我今天有要紧事,别逼我和你算账。”
“不提刘靖,你就不在意我哥吗?”刘琰手心都冒汗了,太大意,太大意了,左右看看后悔没带杨丰一起来。
“我管你哥是什么官!看在过去的情谊上我允许你走的体面。”说罢拓跋诘汾一招手,骑兵上前扔下一壶毒酒。
“你看这扁壶是银制的,纯洁的白银,你很纯洁,所以喝吧。”拓跋诘汾抬手相请。
“我饶不了你,还有你全家。”刘琰放过狠话掉头就跑,逃命时顺手抽出两袋金币,连同所有财物一股脑抛落路边。
“这个蠢女人。”拓跋诘汾看向身后的长子拓跋匹孤:“那就进攻,把他们全杀死。”
“她是孝阳侯。。。。。。是不是交给曹公处置?”拓跋匹孤讲话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父亲。
拓跋诘汾瞪向不成器的长子大吼:“杀!”
身后不过两里就是岔路口,冲出岔路口就能返回百里谷地,可惜不少鲜卑骑兵挡在面前,乌桓骑兵全速冲锋撞过去。逼仄的山谷中鲜卑骑兵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同样的乌桓骑兵人数太少冲不过去,眼见鲜卑人越聚越多,鲁昔护着刘琰转向冲进西面山间小路。
拓跋诘汾显然预估到这个情况,指派小儿子拓跋力微迂回到东南苏木山潜藏,刘琰刚进入西面小路就被拓跋力微挡住。霎时间漫天箭雨遮天蔽日,乌桓骑兵护住刘琰不敢再冲,耽误片刻小路就被封死。
西路走不通只能返回宽阔的岔路口,这里战况变得混乱无比,到处是箭矢飞落,满眼是厮杀人群,散乱的空马到处乱跑。整个战场只有刘琰满头珠翠,一身灿烂的蜀锦华服目标太过明显,引得所有鲜卑人不管不顾全冲上来。
宋果失去战马只好徒步作战,此时他眼神中透出一抹决绝:“钻上缓坡,我拖住他们!”
刘琰翻身下马:“骑我的马杀出去找三哥阎志!”
“我不行,只有你能办到!”鲁昔探手抱起刘琰护在怀里打马便走。
鲁昔生的身板宽阔,奈何怀中的女汉子七尺多高,刘琰两条大长腿悬在半空,双手死死抱住男人生怕被颠簸摔落马下。耳畔不光是箭矢兜起的罡风,还有射入身体的噗噗声。乌桓人拼死殿后掩护鲁昔朝山坡撤退,鲜卑人发觉后并不急着冲击,赶羊入圈一般放任乌桓人退进西侧山脊之间。
这里是一片三角形缓坡,荆棘丛里无法骑马,刘琰沿着卫士开辟出通路艰难前行,干硬的枝条将身上华丽衣服划的稀碎破烂。
身后交战声渐停,刘琰坐在一小块空地上大口喘气,这时候想起来少个人:“鲁昔?鲁昔在哪里?”
身旁响起微弱回应:“为钱来,为钱死。。。。。。”
“钱?”刘琰上下一阵乱摸,什么都没有不免一阵沮丧,忽然灵光一闪扯下鞋子递到鲁昔眼前:“钱!”
鲁昔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不是钱。”
“是钱!是钱!超值钱!”刘琰带着哭腔摇晃鞋子,高贵的双歧履金丝灿灿珠光宝气,一双鞋抵得上半袋金币。
鲁昔很开心,他到死终于弄明白一件要紧事,眼前这个蠢货肯定不明白,想跟她解释,想让她了解人活着不是为了钱。可惜办不到,那就不怪我了,您就继续愚蠢下去吧。
天空漫起白烟一股刺鼻的气味漫卷过来,不一会儿远处腾起火光浓烟窜近,卫士们不敢再耽误拽起刘琰就朝深处逃命。身后火焰燃烧烟尘滚滚,顾不得披荆斩棘任凭枯枝划破皮肉,爬到半山坡一面陡壁赫然挡在眼前。
有眼尖的看到陡壁北侧有道口子,连拉带拽拖着刘琰进入口子躲避,几十个乌桓人陆陆续续跟着窜进来。现在才看清楚,这里是一小片山石夹杂的条形盆地,四周悬崖耸立泥土不多因此植被很少,看样子挤在里面暂时还算安全。
春季东南风在山间中旋起飘忽不定,外面火焰烧不进来,但浓烟却顺着口子随风灌进来,炙热熏烤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时间长了呼吸也变得困难,每一口气息都带着炽烈。时间一久荆棘烧光烟尘有所减弱。
小盆地四周都是绝壁,出入口不过十几米宽,很多乌桓人人丢了武器,鲜卑人堵在狭窄入口冲出去就是送死。临近黄昏鲜卑人不急着攻击,派出小股部队冲上来观察一番就退走。
摇晃空空的水囊,放眼灰黑色的山体,再看看周围狼狈的人群,刘琰莫名绝望:“都走吧,结束了,回家去吧。”
几个卫士在用碎石垒墙,听到刘琰讲话都停了下来,一个壮硕的汉子摇头轻笑:“不行啊,这么回去会被笑话,儿孙都抬不起头。”
刘琰一点也笑不出来:“明天他们会砍柴放火,没必要陪着一起死。”
乌桓人似乎受到提醒,不再继续垒墙而是挖起沟来。
“挖沟也没用,是熏死,熏死呀。”刘琰知道他们在挖防火沟,可这么做没用,山谷里刮的都是旋风,烟尘弥漫进盆地散不出去迟早熏死。
不管怎么说就是没人听,干活的人越聚越多气的刘琰跺脚,抬头仰望星空泛起悲哀,哇一声坐地嚎哭,撒泼打滚哭累了有人递来半囊水。认定是狡猾的家伙存私货,刘琰瞪了那人一眼仰头就灌,觉得不是味道咂吧几口咸臭再次嚎啕大哭。
被清晨的冷风冻醒,四周晨雾氤氲中人影闪动,抬头望向天空一张银盘闪烁。
“那是太阳,今早云层有些厚。”卫士指着半空银盘开口解释。
刘琰来了精神:“会下雨吗?”
“不会,云层确实够厚,但这个季节从没有雨,中午之前会散。”卫士遗憾摇头。
“那完了。”刘琰丧气垂头引来一众轻笑。
随着一声预警,出口发现大批鲜卑人,眼看他们堆放草料下一步肯定要放火,有武器的乌桓人发一声喊冲向出口厮杀,双方兵器交错不断有人倒下。鲜卑人仗着人多组成人墙一步步推进,他们的意图是控制住出口方便身后堆放柴草。
听着身边呐喊声耳熟,刘琰拉住一个卫士:“你们在喊啥?”
“凉州人的歌,天苍茫地无疆,星为幕草作床,踏山河闯四方,壮士死魂归乡。”
“凉州人傻,你们乌桓人也跟着傻,咋这么多傻子?”刘琰愣了一阵起身摸出刀,四下扫视咧嘴嘟囔:“只我一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