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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炁把小脸埋在我的腿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戾气。
“那个老鼠精…很讨厌。
他身上有坏东西的味道。
他要是敢欺负干娘,阿炁就吃了他!”
稚嫩的童音,却说着令人心头发寒的话语。
我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更紧地抱住了他,目光沉沉地望向门口。
门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玄武城的喧嚣被那扇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
鼠相男…
八大家之首,齐家的船伯…
我没想到他会光明正大的找来,这也证明他压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平静,早就结束了。
真正的风雨,正随着这冬夜的寒风,无声地席卷而来。
*
我让王徽音立刻联系十七,让她无论如何,必须立刻赶回来。
阿炁松开我的手,一路小跑到内室。
他闷头蹲在墙角那筐红鸡蛋前面,小胖手快得像两道残影,剥壳、吞蛋,一气呵成。
一筐几十个鸡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少,蛋壳在他脚边堆成了个小山包。
那架势,不像在吃东西,倒像在给某个无底洞填燃料。
我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把小肚皮撑爆了。
“阿炁,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阿炁从鸡蛋堆里抬起头,小嘴周围沾满了蛋黄屑,腮帮子鼓得像只藏食的仓鼠。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那口,含糊不清地说:“唔…不吃饱…晚上怎么打架?”
他拍了拍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肚子,打了个带着蛋腥味的饱嗝,一脸‘小意思’的傲娇表情,“干娘放心,这点东西,洒洒水啦!”
洒洒水?
我看着他脚边那堆惊人的蛋壳,嘴角抽了抽。
蟒家儿郎的胃口,果然非同凡响。
天色彻底擦黑时,十七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夜行衣,我看到她左肩受了伤,担心的询问了几句。
她没说怎么造成的,只是说不打紧。
伤口似乎简单处理过,不再渗血,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战斗欲。
她目光扫过墙角那堆蛋壳和正在舔手指的阿炁,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我沉声道:“大家准备一下,我们早点去白虎山。
鼠相男说摆了台‘戏’,咱们就赏个脸,我观赏观赏。”
十七眼神一凛,重重点头,“明白。”
没有多问,没有迟疑。
这就是十七。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十七开着那辆性能强悍的黑色越野车,载着我、王徽音和阿炁,如同离弦之箭,撕破沉沉的夜幕,驶向阴森的白虎山。
白虎山紧挨着我长大的青龙山,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青龙山的清灵仙气,只有终年不化的浓重阴煞。
满山遍野,除了层层叠叠荒草萋萋的坟包,就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
夜风吹过,林涛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腐朽的纸钱,混合的阴湿气息。
车子只能开到山脚。
剩下的路,需要靠步行。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满是碎石和枯枝的山路上,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只有十七手中强力手电射出的一道光柱,勉强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照亮脚下狰狞的树根和偶尔出现的残缺不全的墓碑。
王徽音紧紧跟在我身后,呼吸急促,显然有些紧张。
可阿炁却异常兴奋,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像只回到了狩猎场的小豹子。
他东嗅嗅西看看,对周围浓郁的阴气毫无不适。
时间还早。
我没急着去找戏台,而是绕了一段路,先去了一处相对干净整洁的墓地区域。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块青石碑,是霍闲母亲的安眠之所。
我让十七和王徽音在不远处等着,我带着阿炁走了过去,取出带来的香烛果品,默默点燃,插在坟前。
“霍闲一切都好,最近他没有时间回来,我代他来看您了。”
跳跃的火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着碑上那张温柔含笑的黑白照片。
冰冷的石碑,无声地诉说着生死永隔。
“阿姨。”
我继续低声喃喃,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最近不太平…您在地下,您多保佑霍闲,保佑赤阳丹早日练成。”
阿炁学我的样子,也像模像样地对着墓碑鞠了个躬,小脸难得地严肃。
祭拜完毕,心中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些许。
我深吸一口带着纸钱灰烬味的空气,眼神渐渐平复。
“走吧。”
更深的山林,更加黑暗。
脚下的路几乎消失,全靠十七辨认方向。
四周的坟包越来越密集、破败,有些甚至棺木都露了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空气中的阴寒之气也越来越重,像是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里,我们看到了一座戏台,突兀地矗立在荒坟野冢之间。
台子搭得极其简陋,就是用山里砍来的粗竹和惨白的帆布胡乱支起来的。
两盏散发着绿油油光芒的气死风灯,挂在台子两侧的竹竿上,像两只巨鬼的眼睛。
它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比黑暗更令人心悸。
戏台下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把竹椅,对着空荡荡的戏台。
深山老林,乱葬岗中心,子夜时分,凭空出现一座戏台和一堆空椅子。
这景象,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看来,鼠相男约我来,还真是看戏。”
“师父…周围阴气好重,有危险。”
王徽音的声音不大,紧紧握着手中的麻蛇鞭。
之前她很少参与这么危险的活,难免会不由自主的去紧张。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见到这阵仗都吓得腿肚子直攥筋。
十七默默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后腰的法器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雾。
阿炁却兴奋地‘咦’了一声,小鼻子用力吸了吸,“好多…木头的味道,还有腐烂和血腥的味道。”
王徽音不解,“师父,那老鼠精在搞什么?难道真要唱戏?”
我回道:“这不是给活人看的阳戏。
在层叠的深山老林里,自古有‘唱阴戏酬鬼神’的传统,寻常祭祖娱神,请的就是\"阳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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