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走了几步,十七突然问道:“如果真是她,你能下手吗?”
我一怔。
脑子里瞬间闪过不染那张时常忧郁的脸。
那终究是他的母亲。
他一直想要从精神病院救出的母亲。
现在,我和他的母亲站在了对立面。
其实,有些事似乎早就说得通了,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线索,逐渐清晰。
当初不染强行顶替我,非要留在熔河。
他偶尔看向我时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
还有他母亲,那个我只在模糊资料和旁人敬畏低语中听说过的女人…所有碎片在此刻疯狂拼凑。
我一直在逃避这个答案。
不愿去想不染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背后,可能承受着怎样的枷锁和撕扯。
如果…如果他选择站在他母亲那边呢?
如果我不得不对他母亲动手…他会不会拔出那把很少出鞘的剑,指向我?
心口像是被蒸汽烫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脚下的岩石地粗糙硌脚,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运的碎玻璃上,周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导致人要一直紧绷着神经。
自生自灭,是这片土地最常见的结局。
十七沉默地跟在我身侧,像一道最忠诚的影子。
她的警惕辐射向四周,感知着黑暗中无数蠢蠢欲动的视线。
“姑娘。”十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脚下碎石摩擦的声响盖过,“我总觉得信号弹有些不对劲,好像不是在排除危险,而是在引我们过去。”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幽暗的密林,“不仅是引我们,还在引别人。
霁月和霍闲看到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往里面冲,弄不好对方今晚就要将我们团灭。”
就在这时,又一枚红色信号弹“咻——”地划破浓稠的黑暗,在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空炸开一团短暂而诡异的红芒。
“那边。”我和十七对视一眼,同时朝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个接一个的信号弹,像黑暗森林里一条用危险铺就的引路标。
我们跟着这致命的指引,穿梭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中,周围那些窸窸窣窣、若有似无的爬行声始终如影随形。
直到走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或者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抑。
熔河特有的暗红色光芒笼罩着这片巨大的地下空腔,空气灼热,扭曲着视线。
翻滚的河流在不远处缓慢流淌,发出沉闷的咆哮,那是这片死地唯一永恒的背景音。
一个人影,背对着我们,站在熔河边一块突出的黑色巨岩上,指尖一点猩红明灭。
是烟。
他转过身,熔河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你还是来了。”
不染的声音传来,比熔河吹来的风更冷,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刚刚是你放的信号弹?”我问,脚步停在他几米之外。
十七无声地挪前半步,呈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
他没回答,只是将手里的烟蒂弹进滚滚熔岩,那点猩红瞬间被吞噬殆尽。然后,他掏出手机,递给我。
“密林里面很危险,”他语气平淡无波,“刚刚只要你少一些戒备,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我接过手机。
屏幕是亮的,没有信号格,但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黑白画面,晃动得很厉害,显然是偷拍。
但能勉强认出里面两个小心翼翼前行的人影——是我和十七。
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我们周围的密林阴影。
我倒抽一口冷气。
就在我们刚刚经过的树丛后,岩石下,潜伏着无数难以名状的怪物!
视频放大了一处,信号弹的红光恰好闪过,短暂地照亮了那东西的全貌——
蛇一样的长身,却长了四只扭曲的脚,拖着一条蜥蜴般的粗壮尾巴。
最恐怖的是它的头,一颗獠牙就比我拳头还大,牙龈外翻,凸出在丑陋的吻部两侧,上面还挂着粘稠的涎液。一双巨大的蛙眼般的眼睛鼓胀着,毫无生气地转动。
不只是丑,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恐怖。
而从我们进入点到这熔河边,视频显示,这样的东西,潜伏了不下数十只。
我们刚刚简直就是在怪物窝里穿行。
我猛地抬头看向不染。
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只看着翻滚的熔河,声音听不出情绪,“昨天闯进来的几波人,都死了。”
“死了视频是怎么传出去的?”我逼问,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机。
不染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在哪?不是她找我来吗?怎么?拿你的命威胁我来,现在又不敢露面了?”
一个声音,非常温柔,甚至带着点笑意,从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阿因。”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立起,猛地转身。
十七已经一步踏前,完全将我挡在身后,她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如刀。
我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她很年轻。
看上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身材纤细高挑,穿着最简单款式的黑色衣裤,却丝毫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雍容贵气。
她长得极美,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甚至显得很温柔的美。
眉眼间和不染有几分相似,但说不清是哪里,更精致,也更…冰冷。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后是咆哮的河水,却闲适得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她根本没把我和杀气腾腾的十七放在眼里。
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们,落在了我身后的不染身上,略带嗔怪地摇摇头,语气亲昵得令人不适,“儿子,这个小女孩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都不会叫人的。”
不染垂下眼睫,声音低哑,对我说道:“信息是我发的。”
什么?!
我霍然转头看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你用你自己的安危…骗我来?”
不染从巨岩上跳下来,脚步落在黑色的岩石上,没有一丝声响。
他走到那个女人身边,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姿态已然分明。
他选择了他的立场。
虽然他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但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涩又疼。
但我只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