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
当江席玉听到这两个字时,有什么东西就开始在他的心中变得难以割舍。而一旦答应皈依佛门,就势必要将这些难以割舍的东西,一一舍弃。
什迦可以舍弃,那是因为他已经是佛门中人了。
江席玉也始终相信,彼时的一时情动对他而言,不过过眼烟云。
他佛法高深,且佛理通透,终有勘破红尘之日。
但江席玉却不一样。
撇去妖族特殊的身份,他也只是个被七情六欲缠身的世俗之人。
说到底,他也有人该有的情,该有的欲,他也有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
都说放下便可得自在。
可‘放下’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这世间,真正能做到‘放下’这两字的人,始终寥寥无几。
而江席玉就是那个,清晰的知道自己放不下的人。
以往,他在自己心里将什迦放在了很高的位置。
他敬仰他品性高洁,仰慕他慈悲宽容,他觉得这样圣洁的人,就不该沾染半分红尘。
于是,他刻意忽视着自己对什迦的的情感,也刻意忽视着什迦对他的不同,他甚至都不愿意去深想,因为他觉得,什迦不可能会生出凡人的情。
他将自己下意识的依赖与仰慕都归咎于,自己只是像一个信徒去敬仰神明,所以,他也这样的去敬仰什迦,加之这种敬仰中隔阂着欺瞒,他就更是不敢多想,不敢有所绮念。
而若是月迦这样对他,他早就能看出端倪。
月迦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虽然欲壑深,但人却容易看透。
可什迦……
江席玉看不透他。
他就像是玉做的琉璃像,无情无欲,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漠然而视。就好像他对自己的温和,也只是因为他的慈悲之心,那是一种类似于对弱小生物的怜悯。
直到那晚,他没有睡着。
他被什迦抱入怀中,不敢喘息,不敢睁眼。
他明显感知到了那个怀抱,也感知到了,什迦的手落在自己脸侧摩挲的温度。
如果没有情,那为何要抱他,又为何要对他做情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密动作,万般的缱绻温柔。
无人能知晓,江席玉的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那一夜,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罪孽。
他动了什迦的佛心。
而他自己的心,除了惊讶外,也有隐隐的难过。
现在想想,他在难过什么呢?
无非是他也有情……
只是他知道,他和什迦之间没有可能。
此刻,什迦要他拜他为师,要他皈依佛门。
他免去他所有的担忧,要他皈依。
然而江席玉心里涌起的,却也是下意识的难过。
于他而言,恢复法力后的什迦,终究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法师了。
他金身加持,他的心是冰冷的,是容不下世俗情爱的。
如今,他用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劝解江席玉放下一切。
江席玉感觉不到他的心,他只能感觉到,什迦是在劝自己看清恶念,就像是劝那种被情爱所迷的凡人般,劝解他放下执念。
因为,他放下了……
所以,他也要放下。
江席玉渐渐低下了头,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好似也低了下去,就好像永远都坠不到底。
而在他的沉默与犹豫中,气氛悄无声息的降至冰点,或许就连夜空的云层也都等不下去了,它们浮动着,遮了片刻的月光。
周身银辉黯淡,什迦眼底也似是染上了瞬息的黯然。
他问:“你不愿意?”
什迦紧紧的盯着他,语气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又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金身桎梏下,心底冰封的某处在快速崩裂,复又恢复平静,平静到近乎令人绝望。
他不愿意。
他又不愿意。
就像是第一次,他说要渡他成佛一样,他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留下来。
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担心自己是妖?
可殊不殊途,从来只针对弱者。
哪怕这是条殊途,他也能把他引入正途。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妖族?
可他已经许下承诺,他会庇护妖族。
如果这些原因都不是,那是什么?
是恶念吗?
因为他的恶念……
他那所谓的妻子吗?
所以,即便知道那短暂的夫妻情缘,不过是镜花水月,也依旧不愿意舍下,不愿意皈依佛门,也不愿意皈依……他。
下一刻,似是佛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哪怕那声音很轻,转瞬即逝,但落在这静夜中,也好似惊雷搅乱了心绪。
江席玉猛地回神,感受到那笼罩着自己的气息骤然冷却,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僵直绷紧了。
那些气息无孔不入,冰凉冷冽的,似乎要撬开他的牙关,令他的牙关都止不住的颤了下。
江席玉张了张唇,默然片刻,勉强抬首朝着什迦露出一抹笑。
那抹笑实在称不上是好看,但却是江席玉用尽了十二分的温柔。
他努力平缓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同什迦解释道:“法师……我,我只是一个俗人……”
什迦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江席玉犹豫几刻,平缓呼吸平缓到嗓子都低哑了,他道:“法师,我知道您这样说,都是为了我好。”
“但我这个人,杂念太多,我怕我无法真的皈依,我怕自己会辜负法师所愿。”
江席玉边说,边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自然。
“更何况,佛门的清规戒律,我坏了太多。”
“贪、嗔、痴三念,我一个也剥离不了,更别说什么四大皆空了……”
“别到时候拜了法师为师,却坏了法师的清誉,也辱了佛门圣誉。”
“若是真的乱了清净之地,届时,我便是万死,也难以洗清身上的罪孽……”
江席玉玩笑似的说着自己的缺点,但那双眼睛,却是心虚的,片刻也不敢再看什迦了。
什迦看出他的躲闪,也看出他的不愿。
他听完后静静注视着江席玉良久,忽然扯唇,似是笑了。
他从未这样笑过,不知道那丝冷情的弧度,到底是笑,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