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平静,那么决然。
江席玉的手僵在半空中,身形一晃,整个人好似都要跌倒了。
忽然,一股慈悲却又透着凛冽的法力托住了他。
什迦复而抬眸,目光仿佛隔着些薄雾落在江席玉的身上。
“恶念我是一定会去收的。”他道,“你如今,要么离开此处,要么……”
后面的话,什迦没有再说。
江席玉却感觉前几日功德烧灼的痛,仿佛又百倍千倍的反噬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都快疼疯了,却仍然看着什迦,神情认真而又固执的,没有表露丝毫。
许久,江席玉低下头,道:“法师,我只是想留住……”
他呢喃自语,语气轻的像是从未开口,又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我是个俗人,必然也会着自己的私心。
若拜入佛门,成为您的弟子,我还能留住什么呢?
我想留住什么呢?我还能拥有什么呢?
法师,我除了能留住你的恶念,还能拥有你的什么?
江席玉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六根清净的人。
他做不到舍弃。
拜入佛门,成为什迦的弟子,他若是没有完全割舍,日日与他相对,难保自己不会多生绮念。
经历这么多,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席玉还能不明白吗?
清规戒律束缚不住想要靠近爱人的心。
他迟早,会犯下比动僧人心更重的罪孽。
既然得不到高高在上的明月,那就得到月光照垂的阴影,哪怕只是片刻,他也愿意。
他有不得不护着月迦的理由,无论是出自本心,还是出自任务。
终于,那僵持在半空中的手似是脱力,它缓缓落至身侧。
江席玉不敢再去看什迦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却还是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静自然。
他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法师,多谢您……”
什迦没有言语,身影也一动不动。
江席玉平复半晌,眼泪没有落下来,但他的眼眶却是红透了。
说完那句话后,他的心一片茫然,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没有抬头。
两人之间,大概过了轮回之久。
江席玉才听见站在他身前的人,极轻极淡的“嗯”了一声。
“你回吧……”
话音落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天地间,再也听不到任何的风声。
平静的,不像是分别。
可静的,却又像是永别。
一句感谢,一句回应,算是给彼此之间的缘分与情意,做了了结。
……
江席玉在离开的最后一步时,蓦然转身,隔着些许遥远的距离,看见那道清冷的身影静立原地。
岿然不动的,像是经历了冗长岁月的佛像,看起来既孤单又黯然。
果然,这个时候,还是应该有人陪在他身边……
江席玉苍白着脸色,狠心别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跑回去抱住他。
直到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夜,什迦的身形忽然晃了下。
金身加持的躯体此刻看着竟摇摇欲坠,似乎只要落下一片枯叶,就能轻易将他压垮。
看着对方背影离去的漫长光景,明明此前光是看着就满是苦痛,此刻,心口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那颗心,就好像结了冰,再也无法感知。
禅院倏地寂静无声。
什迦攥着佛珠不语,许久,才缓缓转身上了台阶。
守在暗处的净莲看得暗自心惊。
直到今夜,他才知道所有。
原来小猫妖竟是妖界之主,原来他所谓的妻子,竟然是佛子剥离的恶念。
他不知道佛子如何得知,但脑海中却下意识地,浮现了佛窟那日的异象。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佛子知道了一切。
难怪佛子恢复法力出来时,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
原来恢复了金身和法力,也无法压制下他对那个人的妄念吗?
佛子甚至想,就这样收小猫妖为徒,想引他皈依佛门。
可他自己或许不知道,他说要小猫妖皈依佛门时,神色是如何的温柔,甚至眼中还有丝丝微不可察的期盼。
那一刻,净莲便知道,佛子的修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他生了爱欲啊。
佛子生了爱欲……
爱欲不除,不出轮回。
沉溺在爱欲中,就会让他对对方生出诸多执念。
就好比动情了就渴求得到对方,得到了心生欢喜,就会愈发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全部,得到一切,如此就生了贪爱。
而得不到时,就会伤心,难过,甚至心怀嗔恨,生出诸多的不甘心来。
所以他一次次同小猫妖的提及,想要他皈依佛门,又一次次的给他选择,想要他放下自己世俗的妻子。
这些不过都只是因为,他嫉妒了。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嫉妒。
然而他的行为和言语,却无一不在彰显,他嫉妒的好似要疯了。
平静的疯了……
净莲是局外之人,他自然看得清楚,也看得满心沉重。
他以为神性会淡去佛子的情念,可此刻,他才蓦然惊觉,那些东西越克制,佛子就越会深陷其中。
只等一日,这道禁锢的枷锁决堤,那些克制的感情便会如洪水倾泻。
届时,覆水难收。
谁也拦不住。
……
什迦走至禅室门口。
不过几步路,他却走了很久。
最后,他停在门前,望着空荡荡的禅室,身影微晃。
他伸手扶住门沿,几欲栽倒。
净莲猛地回过神来,他连忙闪身出现在什迦身边,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便是搀扶的那刻,什迦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
月色下,他整个人都犹如被寒气浸透,面色更是惨白,仿佛承受了什么巨大痛苦。
净莲扶着他,只觉得自己好像都要被那股寒气冻住了。
他刚欲担忧询问,却见什迦正神情恍惚的盯着他,一双眼眸黯淡无光,就连额间的印记也是。神情似疯似魔的,状态诡谲,就好像有些认不出人了。
他看着净莲,忽地茫然轻唤:“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