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色,倏地凝聚。
随后自天光刺破之处,缓缓凝聚出了一道浩瀚无垠,光华流转的漩涡。漩涡中雷电隐隐,却是漫天异色随着光柱垂落,往下连接着的地方,正是佛窟所在的方向。
那些垂落的辉光落在眼中并不刺目,反而流淌着佛光般地柔和。
江席玉极为容易地看清了漩涡中暗藏的惊雷,总觉得那道雷仿佛随时会撕扯而下,江席玉心中不免对此感到疑惑,还有些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这次天门开的,与什迦那次并不一样。
没有经幡猎猎,也没有阵阵梵音,更没有在上诸佛。
江席玉边往佛窟的方向赶,边问:“法师,是月迦要回佛境了吗?”
什迦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席玉道:“但这场面,怎么和法师上次回佛境时的不一样啊。”
浮光中,暗含凛冽之意。
尤其是江席玉越靠近佛窟,这种感受就越为明显。
什迦轻声道:“这是他成佛的劫。”
若是月迦想回佛境,就必须剔除身上残存的恶念。
金身的神性虽然可以压制消磨恶念,但终究无法彻底抹除。
然而此刻倾洒下来的无色佛光,虽名为无色,却含有七彩,能化去心中的婆娑之念。
月迦的修行不知如何,但上天既然降下如此异象,便是他在人间所承受的功德将满,天道不允他留在人间,为他开天门,让他回到佛境。
只要他渡过此劫,剔除恶念,不生婆娑,天门之上自然就会有佛阶相迎。
江席玉想到什迦所想后,飞去佛窟的身影忽然就慢了下来。
什迦察觉到了他的犹疑,问他怎么了。
江席玉却是怕让月迦看见自己,然后影响了他的飞升。
什迦对此没有言语。
江席玉有些踌躇,但一想到自己和月迦之间,彼此陪伴的至亲情分,就下定了决心。
决心再看他一眼,哪怕他要走,也祝福他。
于是,江席玉最后到达佛窟后,也只是隐了气息偷偷站在一棵树下。
他看着月迦的身影从佛窟顶上出来,然后融入了那道连接天地的光束中。
隔着氤氲的金光,他的身影似有还无,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至纯至净,似是一种脱离形色,功德圆满的存在。
整个人就好像一抹遗落人间的月华,又似沧海遗珠。
此刻,这抹月华,也该回归于佛的清净之地。
寺中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纷纷从大殿中出来,抬头看着这场异象。
他们肉眼凡胎,窥不见光束之下的身影,只见那抹光束来自佛窟,便以为是佛子施法,纷纷合掌默念佛号,跪地匍匐神态虔诚。
经声落,风幡起。
执念生,执念灭。
站在不远处的江席玉,静静地抬了下头。
他看着归入天光漩涡中的月迦,唇边带笑,眼睛却无知无觉地含了泪。
这样也好。
你能够得偿所愿,也很好了。
望诸佛为你引路,引你大彻大悟,入佛法征途。
光影中,那些尘缘回忆一幕幕地浮现眼前。
江席玉含泪忆过,缓缓合掌,朝着月迦离去的方向俯首。
就像当初他敬仰什迦一般,如今,他也虔诚地参拜着离去的人。
千般因果,万般缘分在那一刻,随着滴落的眼泪砸入尘埃中,最终也会慢慢湮灭进尘埃里。
江席玉觉得,这就是他与月迦之间最后的结局了……
天地却在突然之间,轰然巨响。
江席玉猛地抬眸,只见苍穹之上形成的漩涡忽然被惊雷炸开,辉光凌厉如白昼流星般四散,洒下的光也不再是柔和的,落入眼中,反而变得刺痛起来,让人有片刻的失明。
四散的辉光蔓延天际,骤然又像是静止般停留了瞬。
下一刻,辉光蔓延的方向一转,数不清的金色光束便如同有人在云间挥剑,凛冽的剑气直直扎入大地深处,赫然形成了一道以慈悲寺为中心的天地囚笼。
那瞬间,惊雷贯耳,地动山摇。
铺天盖地的功德朝着江席玉袭来,江席玉的心脏疯狂跳动了几息,顿时预感不妙,转身便要离开这道囚笼。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刹那,千万功德化作了四面八方的金线,束缚住了他的身体,然后,骤然用力一拉。
江席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朝着天上掠去,像是风筝般,被线另一头的人扯着,扯到了他的身边。
“法师,这是怎么回事?!”
什迦一贯平静的语调,也陡然起了波澜,似是风雨欲来。
“小心……”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席玉就已经没有心力去感知他了。
因为有一双手,蓦然从江席玉的身后扼住了他的后颈。
然后,江席玉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至极的怀抱,对方的气息笼罩下来,江席玉完全惊愣住了,甚至也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月迦的低沉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边。
明明呼吸洒在耳畔的动作无比亲昵,可他的话语却又透着致命的诡谲与危险。
“终于,等到你了。”
江席玉瞪大了眼,浑身陡然滚过颤栗,头皮发麻。
身后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在等着他反应过来。
江席玉感觉到了冷,被身后的人禁锢着,就像是被人拽入了冰湖深处,挣脱不得,寒意彻骨。
过了很久,江席玉才极为缓慢地偏过头。
下个瞬间,就对上了月迦猩红的双眸。
漩涡间的雷光微闪,照亮了他俊美,而又清冷如月的面容。
月迦抓着江席玉的手没有用力,只是逼迫着他靠近自己,语气低哑,似是满意,又似是不满意:“我可等了你好久……你要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其实月迦前两日便修行好了,本可以直接去妖界抓他的,但他还是固执的待在佛窟里等,就是想知道,江席玉的心里有没有一点他的位置,他会不会主动来这里找他。
结果是,他来了。
虽然晚了点,但总算是来了。
在江席玉踏入慈悲寺的那刻,他就已经精心准备好了这道囚笼。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今日,带走他。
江席玉不知道月迦心里近乎疯狂的想法,他也不知道月迦为什么突然要抓住他,他堪堪回神,满心迷茫与疑惑地问:“月迦,你……这是做什么?”
他尝试挣扎了下。
哪料月迦就像是死活都不肯松开手,还用另一条手臂紧紧从后揽住了江席玉的腰身。
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可言。
月迦低低地笑了下,语气却没什么温度地道:“当然是,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