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一片漆黑。
唯一的亮光,来自中央的全息屏幕。
光线勾勒出托尼·斯塔克的轮廓,他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屏幕上,一段画质粗糙的录像正在无声地循环播放。
撞毁的汽车。
倒在雪地里的男人和女人。
一条闪着金属光泽的手臂。
拳头砸在血肉之躯上的闷响。
女人的哭喊,然后归于死寂。
托尼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他身边的桌子上,倒着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玻璃杯的碎片散落一地,一块锋利的碎片嵌在桌面上,旁边是一道凝固的暗红色血痕。
他感觉不到疼。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有一种空洞的,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燃烧着。
他试着联系史蒂夫,通讯请求被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托尼,我现在有点忙,阅兵的事情……你知道的,罗斯将军他……”
忙。
托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当然知道他在忙什么。
忙着当所有人的英雄,忙着站在聚光灯下,宣扬那些他自己都不信的正义。
托尼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接下来的对话。
他会怎么说?
他会怎么解释?
史蒂夫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是愧疚吗?是痛苦吗?
还是……继续用那张正直诚恳的脸,编造另一个谎言?
每一种想象,都像一把生锈的刀,在他的心脏里搅动。
“先生,波茨女士的通讯请求,优先级最高。”贾维斯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起。
“挂断。”托尼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先生,她已经连续呼叫了十七次,根据她的心率监测……”
“我说,挂断。”
他的声音里,带着冰冷,贾维斯沉默了。
通讯被切断,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他和那段该死的录像。
小辣椒……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那张总是带着担忧和温柔的脸。
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的野兽。
他睁开眼,眼中的血丝更重了。
“贾维斯。”
“在,先生。”
“调出所有关于史蒂夫罗杰斯和詹姆斯巴恩斯的资料。”
“所有。”
“从1945年开始。”
“我要看到他掉进冰层里之前的每一次任务报告。”
“我要看到他被解冻之后,每一次和巴基巴恩斯的接触。”
“我要看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花的每一分钱。”
“先生,这需要突破神盾局,和现任美国政府的多重防火墙,需要一些时间。”
“我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托尼冷冷地说。
屏幕上,关于美国队长的资料像瀑布一样刷下来。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视频。
他站在演讲台上,身后是星条旗,义正言辞地谈论着自由与牺牲。
他在记者招待会上,微笑着回答关于正义与责任的问题。
他在电视采访里,对着镜头说,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妥协的。
虚伪。
托尼看着那张熟悉的,甚至一度让他感到亲切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全是谎言。
一个巨大的,横跨了半个多世纪的谎言。
他一直活在这个谎言里,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滴。”
一个通讯请求弹了出来,是罗杰斯。
托尼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足足十秒钟,才缓缓抬起手,接通了视频。
史蒂夫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实验室中央。
他穿着一身便服,背景似乎是一个临时的办公室,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口号和军乐声。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尴尬。
“托尼,抱歉,刚刚实在太忙了。”史蒂夫开口,语气有些犹豫,“关于罗斯将军说的那个……希望你再借两套战甲的事,我知道这很突然,但阅兵……”
托尼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用一种史蒂夫从未见过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戏谑和调侃,没有了争执时的火药味,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深渊。
史蒂夫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托尼?你……还好吗?”
“我很好。”托尼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就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托尼缓缓站起身,走到全息影像面前。
他几乎能感觉到史蒂夫那温热的呼吸。
“1991年,12月16日。”
托尼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日期。
视频那头,史蒂夫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疲惫和歉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无法掩饰的苍白。
他的瞳孔收缩,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托尼的眼睛。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托尼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托尼……”史蒂夫的声音艰涩无比,“你听我解释……”
“解释?”托尼笑了,笑声空洞而悲凉,“好啊,你解释。”
“我等着听呢。”
“巴基……他当时……他不是自愿的。”史蒂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九头蛇控制了他,他们给他洗了脑……他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他也是个受害者,托尼。”
受害者?
这三个字,彻底崩断了托尼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他是受害者?!”
托尼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一整夜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我父亲呢?!我母亲呢?!他们是什么?!”
“他们就活该死在路边,像两条被人碾死的狗吗?!”
“他们就活该成为你那个好兄弟悲惨人生的注脚吗?!”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托尼,我很抱歉,真的……”
“别跟我说抱歉!”托尼吼道,“我不想听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
“我只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史蒂夫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托尼看着他,眼神逐渐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