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被抱住,银龙卷曲的身体忽地僵直,上半身瞬间紧绷成一条直线。
金色的竖瞳空洞地盯着前方,根本不敢转头与斐曦对视。
趁着银龙身体僵直、发愣之际,斐曦轻拍了一下龙首,旋身一跃,便跳入黑水池中。
水面仅溅起些微的水花,连点声音都没有。
等银龙回过神来,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它焦灼地频频甩动龙尾,金眸死死盯住黑水,妄图看清斐曦的去向。
可任凭它怎么看,也无法看清乌黑黏稠的黑水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天,滔天巨浪汹涌拍来时,他又嗅到了那股令他厌恶的气息。
等他挣扎着浮出水面,遥遥望见绝命老人正与那名叫陆云初的人交手。
而斐曦昏迷不醒,被一旁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擒在手里。
那名女子擒住斐曦后丝毫不恋战,转身便带着一众护卫跳上了一艘大船。
他正欲追上去救人,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跟着跳上船,而且那人似乎与擒住斐曦的女子认识。
正当他惊诧欲追上去问个明白,一个疏忽,他遭人突袭打晕。
昏厥前,他仅听到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咦,居然是只小泥鳅”。
等到再次苏醒,他惊觉自己竟恢复真身,被一个戴着眼镜、生得一副斯文败类模样的男子擒获,并囚禁于此。
“小泥鳅,我这人一向实在,从不屑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别用这怀疑的目光看我,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可不会撒谎,水中有一样宝物,只要你能将其捞起,便可破阵自行离去,而我绝不阻拦。”
眼镜男笑着说完这些话,便从他眼前消失了。
此后,他再也没见过此人。
虽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但族中长辈留下来的传承记忆中,曾再三告诫,若遇到必须立即逃跑的数人之中,便有一张与眼镜男酷似的面容。
是他吗?
那位为六界所不容的存在。
亦是最为狡黠凶残的败类!
……
好冷!
斐曦感觉自己骨头都快冻麻了。
这里是哪里?
除了自己叫斐曦,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里。
蔚蓝的水底,抬头能看到一片血红的天空。
斐曦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是她的手吗?
怎么会这么小?
她盯着自己的小手,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不想了,这里太冷了,她得快点出去。
无边无际的水,没有波光粼粼的边界,没有任何植物和生物。
除了蓝色冰冷的水,和明明看着很近的血红天空,这里什么都没有。
空旷的水底,安静得连手臂划开水流的声音都是静音。
这片寂静之中,斐曦只听得到自己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念头:我要出去!
她不停地往上游,她不记得自己游了多久,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挥着手臂不停往上游,不管是饥饿还是疲惫,或者本该缺氧而窒息的痛苦,她都感觉不到。
斐曦不记得谁跟她说过,存在源于痛苦,人在痛苦中才能感觉到自我是活着的。
可她呢?为什么她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真的还活着吗?
此刻,往上游,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可以做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又游了多久,她有时会停下来,盯着血红的天空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看她;有时,她心里难以抑制地涌出一股怨气,却不知该如何去发泄。
她觉得自己哭了,可这四周都是水,她连自己眼泪的存在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太多的为什么了,问着问着,连为什么都变成了一个让她感觉到陌生的词。
当斐曦意识到自己连怨气都开始消散的那天。
一股寒意,从脚底冷到每一根发丝,都被一种名为“孤独”的东西,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停下了一直以来,旷日长久地往上游的动作。
蔚蓝的水,包裹着她,她渐渐往下沉。
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消失殆尽,她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旷野的风,沙沙作响,皆是生命的声影;那是尘土的沙粒,飞扬起伏,皆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那是刹那的焰火,夺目绚丽后,终将堕入永恒的黑暗。
她发现自己只有眼前蔚蓝的水,她连长眠于黑暗之中都做不到。
她张开手,拥抱住的空虚,冷掉了她心口最后一点温度。
也许,就这样吧……
黑水咕嘟咕嘟,开始冒出大量气泡。
这一异常,立刻引起了一直守候在黑水旁的银龙的警觉。
他双眼圆睁,紧盯着发生异变的黑水。
眼镜男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之前还曾将信将疑,试图捞取水中的东西。
然而,刚一触及黑水,曾经族人所经历的一切便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涌。
杀!杀!杀!
他要屠尽所有人!
当内心的杀意几近失控之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
不,不对!他从未希望仇恨永远延续。
那双眼睛漠然地凝视着他,却在他即将崩溃的瞬间,向他伸出了手:
“汝心告知于吾,仁乃汝心,可定天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抽回尾巴。
可怕,实在是可怕!
这黑水虽不会伤身,却会不断侵蚀人的心灵,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事物。
当人因为恐惧而绝望时,真实的自我会被自己亲手杀死,人也会坠入永恒的无间地狱,再也无法得到解脱。
由于无法脱身,又对昏迷前所见的景象感到不安。即便他已深知黑水的厉害,丝毫不愿再触碰,但他唯有不断尝试,试图捞取水中之物,获得自由后出去调查清楚。
可每次尚未深入,他便被内心最为绝望的情绪刺激得险些失控。
幸而每次他都能想起好友曾经说的话,及时清醒。
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好友曾对他做过什么手脚。
可此刻他不敢冒险,斐曦尚在水中,若他跳入,恐怕也会失控。
万一伤到她,那将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