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至于吧?
执失雅想到这里,心里更忐忑了。
她犯的事儿可不小。
偷偷从京城追出来也就算了,还……还挟持了玉门关的守将。
她爹就算平日里把她宠到天上去,也得当着满营将士的面给她点颜色瞧瞧吧?
执失雅越想越心虚,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
可前头的李北玄已经走出了院门,丝毫不察觉她落在了后头。
那少年一身火纹战袍,乌发高束,神情却仍带着点他惯有的顽皮与张扬。
阳光落在他鬓角那枚银簪上,泛着微光,竟有几分英姿勃发的味道。
执失雅咬了咬牙,终究快步追了上去。
一路出了前营,沿着安西南门往西望去。
只见远方尘烟滚滚,一支披坚执锐的队伍正缓缓而来。
火红的安国公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前锋是整齐列阵的铁骑,甲光熠熠,马蹄声如战鼓。
李北玄眯起眼睛望去,心中却升起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那是执失烈的军队没错。
安国公亲征多年,麾下兵将早已与他如一体,军中军纪严明、杀伐果决。
即便是在安西这样一个初复生机的边城,军容依旧锋锐如刀。
只是……
他忽然生出一丝疑惑。
“你爹,不会打我吧?”李北玄小心翼翼的问道。
“……?”执失雅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李北玄咽了口口水,“你跟着我跑来安西,又风餐露宿受了这么多罪……他把我打个半死我是能接受的,但是应该不会一刀把我攮死吧……应该不会吧?”
看着一脸忐忑的李北玄,执失雅张了张嘴,忽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侯爷你放心。”她强忍笑意说道:“我爹虽然凶是凶了点,但他还讲理。”
“那就好。”李北玄松了口气,又若有所思地补了一句,“就是不讲理的时候,你记得帮我拦一拦。”
“好。”
执失雅点头。
她没说的是,她心里其实也没底。
执失烈那人平时再宠女儿,真论起军中规矩,也从来不曾含糊过。
若这次真发了脾气,怕是连她一块儿打。
“哎……”
瞥见李北玄挺拔的背影,执失雅微微叹了口气。
侯爷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几天,怕是要再回去躺一阵子了。
算了。
我陪着他。
执失雅侧过身,微微挡在李北玄身前。
而另一边,辕门外,尘埃散去。
一员大将端坐马上,赫然正是执失烈。
仍是一副老将模样,身披银甲,鬓发虽白,面色却赤红如血,双目炯炯。
远远一瞧,果真有一顿吃八个小孩的气势。
而等那目光落在李北玄身上时,执失烈面色忽然微变。
不为别的,只因那少年发束高扎,衣袍威仪,额角朗然,竟真有几分英姿之气。
执失烈挑了挑眉,冷哼一声。
“李北玄!给我过来!”
李北玄一个激灵,本能地挺了挺背,整了整衣襟,像个即将挨训的小学生一般,乖乖走上前去。
“末将在!”
李北玄低头拱手,硬着头皮道。
他虽是二品大都护,但执失烈可是超品国公,还是皇亲国戚。
李北玄摆架子摆不过他,只能恭敬听话。
“哼!”
等到李北玄站定后,执失烈冷着脸打量了他一番。
从头看到脚,尤其在他鬓角那枚银簪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身打扮,是给谁看的?”
李北玄张了张嘴,想说“给您看的”,但看执失烈那张铁青的脸,立马改了口:“肃容来迎,不敢失礼。”
“哼!!!”
执失烈鼻孔里喷出两口气,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冷冷道:“你倒是比从前会说话了。”
李北玄低头认怂:“不敢不学。”
执失烈闻言,眼中寒光一闪。
忽而猛地勒马,整个人从战马上跃下,铁甲铿锵一阵巨响,落地如山。
而众将士见状,纷纷让开一条道。
目光齐齐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安国公。
谁都知道,他下马,那就不是寻常会面了。
果不其然。
执失烈下马之后,便一步步走到李北玄跟前。
李北玄见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还敢退?”
执失烈眼睛一瞪:“你既敢带我闺女跑,你倒退个试试!”
李北玄一听,咬了咬牙,不退了。
面对执失烈这一身铁甲压来的威势,他虽是朝廷命官、安西实权在握的都护,却仍感受到一种来自长辈的巨大压力。
不仅是身份上的,更是那种“女儿被你拐跑了”的父亲怒火。
但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怎么自保,而是执失雅。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从京师一路追着他到玉门关,再从关口到安西城,半路还劫了守将。
如今事败,她必然要承担私逃、扰军、越境这些重罪。
可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
是名声。
哪怕他们已经定亲,但她一介闺秀,为一个男人翻山越岭、私出京营,若被人说出去,定会引得闲言碎语。
说她轻贱身份,说她不守妇道,说她不知礼教。
那些世家夫人、朝中清议,不会管她有没有情、有没有勇,流言只会像铁砂一样,一点点磨蚀她的清誉。
李北玄心里知道,这个锅他得背。
他若不说自己强行带她私奔,便是让执失雅独扛后果。
她虽胆大,却也是名门之后,自小受规训长大,这点羞耻,她未必能坦然承受。
他也不能让她承受。
于是,李北玄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梗着脖子,壮着胆子道:“雅儿既然嫁了我,就该夫唱妇随,老、老登你管不着!”
“你!”
执失烈脸色一沉,忽地抬手。
李北玄下意识闭眼,准备挨一巴掌。
结果那只粗糙的大手,却只是重重拍在他肩头。
“混账玩意儿。”
这三个字说出口,竟没太大怒气,反倒有种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
半晌,执失烈才叹了口气。
声音微微放缓了些:“你要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我今天就把你埋这儿。可惜你不是。”
他往后一站,看向仍未卸甲的李北玄,眉眼里终于有了点点复杂的赞赏。
“战时守一方,乱世扶民心。你能做到这一步,不枉她跟你跑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