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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原以为殿下与定远伯已经驻城,于是四处打探,想要寻找你们的踪迹。”

“结果,无论是百姓、商户,还是沿街的旧衙门兵,都未听说潞川来人的消息。”

“后来我们意识到,可能我们来早了一些,你们此刻应该还未进城。”

“于是我们决定先出城,沿南道设营处查找行踪。”

“可刚出南门不到一炷香,就被一群百姓追了上来。”

“起初我们以为他们是来讨要口粮的,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们上来就动手,一边挥舞农具,一边大喊‘狗官滚回京城’、‘朝廷不给吃的我们就要吃你们’……还说什么‘宁肯反了,也不想再等了’。”

帐中一静。

李琛压了压嗓音,继续说:“他们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人太多。我们被困在一处山坡下,来不及调转马头,被砸伤三人,斩杀数人后才杀出重围。”

“带伤赶路,实难疾驰,因此耽搁了约一个时辰。”

说罢,李琛朝着二人躬身,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请殿下、定远伯恕罪!”

“……起来吧。”

赢高治抿了抿嘴,心不在焉的冲李琛摆了摆手,并未追究。

毕竟,虽然送信迟到的确是大罪。

但此刻,李北玄和赢高治都已经顾不上这种细枝末节了。

因为这件事背后真正要命的,是晋阳百姓主动袭击朝廷信使这一事实。

按理说,哪怕灾民再饿、再疯,看到穿甲骑马、持朝命而来的信使,也该是拦路求救、磕头哀告,或者是趁机哀嚎、散播恐慌。

哪怕不跪,也会怕。

哪怕不迎,也不会上来就砸。

因为那是正经官兵,是皇命差人。

寻常百姓天然就会畏惧这种身份,和那种身份后代表的东西。

而这种畏惧,甚至哪怕是死也不会消弭。

但现在,百姓们看到朝廷派来的人后,不仅没有哀告,也没有求救,反而直接挥棍砸人,骂声一片。

说的还都是“吃你们”、“反了算了”、“狗官都该死”这种话。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晋阳百姓已经不把“官”当官了,也不再觉得“京里派来的人”是来救他们的。

他们觉得,朝廷在害他们。

所以才会杀。

所以才下死手,才敢冲一个四人甲骑的信使队伍,在光天化日、南门之下,围攻军使、劫杀朝信。

想到这里,赢高治脸色铁青.

沉默了一瞬,忽然咬牙道:“正好,朝廷调兵的回信也下来了,三万兵马就在并州。”

赢高治说着,站起身来。

扯过案旁笔墨,掀开纸页,低声道:“我现在就写调令,传信并州刺史,命他即刻调兵入晋,镇压乱民!”

然而,赢高治话音未落,就见李北玄摆了摆手:“等会儿的,先别急。”

说罢,李北玄冲李琛一抬下巴,示意他退下。

等李琛离开后,对赢高治道:“别调兵,现在不是调兵的时候。”

听到这话,赢高治则怔了一下。

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不能调。”

“不能调?”

赢高治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北玄。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李兄,现在百姓都造反了,你告诉我不能调兵?”

赢高治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但李北玄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是看着他,神色间带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讥讽。

见状,赢高治沉默了一瞬,怒火也消弭了几分。

缓缓坐下,面对着李北玄,沉声道:“李兄,我知道你天性悲悯,心系百姓,但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现在百姓已经敢对信使动手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局势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但赢高治说完,李北玄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笑了一下,笑的很是灿烂:“殿下,不管你是真觉得我李某人是大善人,还是故意这么说来讥讽我,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大楚兴,陈胜王这六个字,你还记得吗?”

“放肆!”

赢高治又惊又怒,涨红着脸怒斥。

但李北玄却并无半分惧意,只是自顾自道:“那年陈胜吴广被征发去戍守渔阳,雨雪泥泞,行军不达,被军法处置在即。”

“他们害怕死,于是起兵。”

“起义之初,不过几十人,只靠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结果呢?一呼百应,席卷数州,连郡县守将都弃城而逃……呵呵。”

“赢高治,我问你,你现在调兵镇压,是想让晋阳变成第二个大泽乡吗?”

“……”

赢高治怔在原地。

而李北玄说完,便没在看赢高治的脸色。

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赢高治的反应,也并不怪他。

因为李北玄知道,这是一个统治阶层最本能的反应。

他自己如今,也属于这个阶层。

定远伯,宗室,军功贵胄,封疆有名,执掌兵马,出使地方,以钦差之名监国理政。

他并非局外人。

他不是百姓中的一员,不是那种穷到揭不开锅、跪在庙门口求一口饭的老农。

他穿着厚狐裘,吃着热茶点,坐在军帐之中,思虑的是局势、是战略、是政体的安危、朝廷的威信。

他不是那个会被冻死饿死的人。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统治者,在听到“百姓反了”之后,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动兵镇压。

这不是什么个人品行问题,也不是暴虐成性,而是一种机制性的直觉。

一种维稳思维。

对“乱”的畏惧,远远超过对“苦”的怜悯。

因为“乱”会威胁到他们的权力基础,而“苦”不会。

哪怕再苦、再死百姓十万百万,只要不乱,这个天下,依旧姓赢、姓李、姓赵、姓王。

这是每一个统治者的潜意识。

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不是“李北玄”,如果他没有那一段属于现代的记忆,也许他此刻也会点头,提笔写令,三万兵马碾过晋阳,铲平所有不安分的民声。

这就是阶层的认知惯性。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看见的就越多是“秩序”、“安稳”、“天下一统”。

就越难再去理解一个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在雪地里哀嚎一夜后,第二天为什么要冲进官仓,只为了抢一把米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