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的核心就是动力。
而动力一旦有了,剩下的不过是如何传导、如何利用的问题。
现在,蒸汽机既然已经能稳定运转,那么自动纺织机、自动水泵、绞盘、切割机、鼓风机,这一系列靠人力、畜力驱动的器具,就都能换上铁皮飞轮与蒸汽传动。
纺织女工十日织一匹布,以后也许一天能织上一百匹。
铁匠挥汗打铁一炉,蒸汽锤却能一昼夜连砸数百炉。
若真能推广开去,这天下的生产力,必然会脱胎换骨!
李北玄盯着那飞转的飞轮,心头顿时一阵火热。
甚至能想象到铁轨铺设出去,火车轰鸣驰骋,商贾两日可从关中至江淮,军队一周便能由长安直抵并州。
而这样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穿越者热血沸腾!
可就在热血翻涌的当口,李北玄却忽然怔住了。
一个久远、熟悉、却又陌生的字眼,突兀的跳进了李北玄的大脑里。
草。
环保。
这两个字在现在的长安,可以说,就是一个完全不该存在的概念。
可李北玄却无法不去想。
因为热血褪去后,此刻,李北玄亲眼看到的,是炉膛里吞吐的火焰,是锅炉顶不断喷出的白色蒸汽,是夜风中弥漫的煤烟与呛人的灰尘。
整个工坊内,呛得人眼睛发酸,鼻腔里全是煤渣味。
工匠们兴奋得热泪盈眶,可他们的牙齿,却已经被烟灰染得发黑,就连喉咙里,都是沙哑的咳嗽声。
而这,还只是试验的一台。
若是千台、万台呢?
若是整个天下的织机、铁炉、矿井,全都换成蒸汽驱动呢?
那漫天的煤烟、满地的灰渣,河水的污浊与山林的枯竭,怕是比任何一场兵灾还要可怖。
长安的青山绿水,洛阳的清河碧流,甚至塞北的大漠孤烟,终有一日会被煤烟与酸雨吞没。
李北玄心头一阵发凉。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提前将人类最残酷的代价,拉到这个时空。
他穿越之前,曾背过工业革命的课文。
里面歌颂了纺织机、铁路、钢铁,可课本的注脚也写得清清楚楚。
伦敦的雾霾,矿井的黑肺病,童工的残骸……
那都是工业化的伴生。
那一页页灰暗的历史,李北玄之前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与自己挂钩。
可偏偏,现在他就是那个推手。
他,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于是,看着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煤块,李北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
兴奋、激动,是穿越者改变世界的得意。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隐隐的罪恶感。
他知道,自己若真把这条路打开,那么武朝的后世,甚至整个世界的进程,都将提早数百年进入一个煤烟笼罩的时代。
他不是没想过用清洁能源。
他知道水力、风力、甚至太阳能才是更持久的道路。
可眼下,除了煤,除了蒸汽,他没有更可行的办法。
水车有水的限制,风车靠不住。
唯有煤炭储量巨大、随处可取,能支撑起整个工业雏形。
想到这里,李北玄抬手捂住了额头,喉咙里发出一声苦笑。
“环保啊环保……老子竟然在七世纪的长安,操心这个。”
他苦笑的声音被炉火的轰鸣淹没,没有人听见。
工匠们依旧在兴奋地欢呼,学生们依旧在记载数据。
所有人眼中都是狂喜与希望,唯有李北玄的眼底,浮着一丝别人看不懂的沉重。
“环保,怎么办?”
李北玄不禁陷入了沉思。
可很快,他又笑了。
甚至笑的有几分无赖。
环保?
关他吊事啊?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连“环保”这个词都没有。
他一个人,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眼前的任务,是把蒸汽机推广开,把生产力堆上去,把权力抓在手里。
至于百年之后的天空会不会乌云盖顶,那时候他早已化为尘土。
我死后,哪管他洪浪滔天?
李北玄撇了撇嘴,拿起脚就离开了工坊,回到镇国公府洗了个澡之后,悠然的睡下了。
然而,不只是太过激动,还是“环保”这两个字,还是对他造成了一点心理压力。
今早李北玄醒的异常的早。
甚至不到卯时就起了,也就是早上七点钟左右。
李北玄裹着被子,在被窝里发呆。
“这么早就醒了?”
赢丽质洗漱后,回到厢房更衣。
看到李北玄已经坐起来,忍不住有些吃惊。
而李北玄闻言,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的说道:“睡不下去了,烦!”
听到这话,赢丽质一下子就乐了。
摆摆手道:“睡不着正好,我爹一会儿过来,指名要见你,你赶紧起来吧。”
“……他来干啥啊?”
李北玄有些抗拒的问道:“这么早就来打扰,不想抱外孙了?”
“去,不是说现在先不要孩子么!”
赢丽质笑着嗔了李北玄一句,随后坐在他身旁,拉过他的手,笑眯眯道:“常伴伴今早过来给我报了个喜,你想不想听?”
“……想。”
李北玄虽然敷衍,但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而赢丽质则笑道:“你的爵位有着落了,大概明年年中就会下旨。”
听到这话,李北玄顿时一惊:“这么快?”
李北玄记得很清楚。
几个月前,赢世民曾隐晦的暗示过李北玄。
只要他能接待好吐蕃使团,便封他为郡公,实封三千户。
当时李北玄都乐坏了。
毕竟实封这俩字,实在太诱人了。
但等冷静下来之后,李北玄却觉得,自己怕是不能抱太大希望。
毕竟朝廷惯例就是如此。
封赏拖一拖,等到风头过了再说,是最常见的手段。
甚至很多时候,许诺了的爵位,一拖就是几年,等到恩宠稍减,索性不了了之。
所以后来,李北玄也没抱太大希望。
甚至还觉得,只要三十岁之前能当上郡公,就算赢世民说话算话。
可结果,现在日子居然就定下来了,而且还是明年年中?
“明年你及冠,我爹是想着,等你冠礼那天,封你为郡公。”
赢丽质笑眯眯的说道。
而听到这话,李北玄一时语塞。
甚至心里,居然出现了那么一丢丢的感动。
然而这份感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赢世民本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