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当了一下午空军的赢世民,黑着脸回宫了。
几个时辰前的午后冰面上,他摆开了阵势,吩咐人凿了几个窟窿,还豪言壮语说要钓一尾大鱼,拿回来让观音婢给自己炖汤。
结果一下午冷风吹在脸上,鱼没钓着,冻得鼻涕倒是挂了两行。
李北玄坐在旁边乐得直抽筋,笑得赢世民差点一竿子抽他。
到了后来,俩人甚至还换了冰刀鞋,在冰面上打了一会儿出溜滑,赢世民玩的老开心了。
可即便如此,一回到大明宫,赢世民心头那股郁气,便再一次冒了出来。
“唉……”
回到宫中,赢世民甩了龙袍,独自坐在偏殿。
手里端着一只茶盏,却迟迟没喝,眼神怔怔地望着殿顶。
终于长长叹了一声。
这口气一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快一个月没主动召见太子了。
甚至连关心太子身体的事儿,都是让常涂给代办的。
心里明明惦记,可就是不想见。
因为一见赢高明,他就忍不住火气。
嫌弃、失望、烦躁,全都涌上来。
嘴一张,骂人的话脱口而出。
他现在,是怕自己骂狠了,父子情分越发薄凉。
可若不骂,看着那个二十七八岁就吃废了身子的嫡长子,他又恨得牙痒痒。
父子之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赢世民心口发堵,想起高明小时候学骑射时,那副稚气又倔强的模样。
又想起他年少时曾捧着《诗经》在自己面前背诵的声音。
转眼十几年过去,如今却是这般光景。
想到这里,赢世民眼眶酸涩,忍不住低声自语:“高明啊高明,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沉默许久,他终于抬手招来常涂,吩咐道:“去,把张朴叫来。”
常涂闻言,顿时一怔。
迟疑片刻,却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而赢世民靠在榻上,心中思绪翻涌。
他其实并不想再见高明。
自从那次因“屠子如狗”的一句狂言,两父子几乎形同陌路。
就算因着太子腿疾,父子俩的关系略微缓和了一些,可背后,却早已是怨怼难消。
赢世民很清楚,高明心里怨他这个做父亲的无情。
可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怨这儿子不成器?
父子之间,偏偏就是这种说不清、解不开的死结。
“算了。”
赢世民心里暗叹。
“见了只会吵,反不如托张朴去说。好歹是老师,话能听进几分。”
而想起张朴,赢世民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这读书人,是个死心眼。
劝谏从不避讳,言辞又极冲。
按理说,赢高明性子暴烈。
张朴这种人,早就该被一脚踹出门才对。
可偏偏,于百药都走了,姚简也不管赢高明了。
张朴却始终对赢高明不离不弃。
而赢高明,好像还真对他有几分依赖。
据说前两天,赢高明不仅没像往常那样,对张朴恶言相向,反倒非常礼貌的将张朴送出了宫门,还特意派了侍从,贴心的将张朴送回了家。
如此看来,赢高明倒是对张朴颇有几分另眼相待。
而张朴,倒也是个忠心的。
几次三番,还对太子不离不弃。
既然如此,赢那便托他一件事吧。
赢世民叹息一声,想着赢高明的双腿,决定让张朴去管管太子的饮食。
少吃糖,少吃肉,别再瞎折腾。
就算不能治,也能拖几年,总比眼睁睁看着废掉要强。
想到这里,赢世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酸涩。
身为一国之君,操纵亿万百姓的生死,却管不好自己亲儿子的病,还要假手一个外人,借着老师的身份去转圜。
“可笑啊……”
赢世民用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落泪,可这一刻,那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
然而,就在赢世民低头,偷偷拭泪的时候。
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
常涂快步入内,面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出事了!”
赢世民一怔,猛地抬头,泪痕还未擦干,眉宇间已瞬间凝聚出帝王的凌厉:“何事?”
常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张朴大人……遇刺了。”
“什么?!”
赢世民腾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眼神中骤然迸射出寒光。
而常涂则赶忙道:“不过幸好!是梁文远机警,带了人手护送,张大人并未受伤,已被带到宫门外候着了!”
“……”
听到张朴没受伤,赢世民怔了一下,心口的怒火才稍稍缓了半分。
冷声道:“细细说来。”
常涂不敢怠慢,连忙把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出来。
原来,方才接旨去请张朴的,是梁文远。
这梁文远,乃是内廷监丞,也是紫宸殿的二把手。
常年侍奉在赢世民左右,颇得皇帝信任。
但这人心眼子小,胆子也小,最要命的是,在宫里仗着有陛下宠爱,时常口出狂言,得罪过不少人。
在宫中,有圣人撑腰,他自然无所畏惧。
可一旦出了宫门,那些曾被他顶撞羞辱过的人,若是逮住机会,谁敢保证不会找他算账?
所以,当常涂说,让他去请张朴的时候,梁文远心里其实是发虚的。
他不敢一个人去。
于是便自作主张,叫了几个内侍兼侍卫,一同随行,帮自己壮胆。
按理说,这么做其实有违规矩。
毕竟宫里出来的人,若是大张旗鼓带刀带甲,容易引起街市百姓惊疑,也容易招人话柄。
可偏偏这一次,梁文远却歪打正着,做对了。
因为,就在马车驶到朱雀街口时,街道两旁忽然窜出几名凶汉。
手持长刀,呼喝着便朝马车扑来。
刀光在夜里映着火光,狰狞得骇人。
那阵势,分明就是冲着张朴去的。
好在,梁文远带去的人见状,立刻抽刀迎上。
那几个侍卫虽然不算顶尖,但毕竟是宫中挑选出来的好手,斗起这帮凶汉来倒也不落下风。
街上火光、刀影翻腾,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两名凶徒被当场斩杀。
而其余人见势不妙,纷纷逃窜在夜色之中。
至于张朴,虽然受了不少惊吓,甚至被吓尿了裤子,但终究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
算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