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可笑!可悲!
赢世民胸口一阵翻腾,气血上涌。
他盯着张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张朴,真是可怜。
可怜到甚至有几分可笑。
“是啊,我当初就该废了他,是你拦着我不让。现在你瞧见了吧?你护着的不是个太子,不是个储君,你护的是一条狼崽子。”
“狼能认人吗?你喂它吃的,它只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赢世民竟觉得畅快无比。
他看着张朴那副哭到涕泗横流的模样,心里甚至冒出一种冷冷的讥诮:“你看,你护着他,现在倒霉了吧?呵……朕早就说了,谁让你不听?”
这一瞬间,赢世民感觉,自己竟有点像被气疯了。
下意识的嘲笑过张朴的愚蠢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哇。
那条咬人的狼崽子,好像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太子。
想到这里,赢世民喉咙一甜,险些要喷出一口血来。
可强行压下怒火的下一瞬,他忽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
“好……好一个杀五百人,岂不定。”
半晌后,赢世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悠然感慨了一句:“朕他娘的真是养了个废物,格局就不能放大一点吗?杀五百算个屁?有本事他杀五千,杀五万!哈哈!”
“有意思,真有意思,朕精心养了二十多年的好儿子,居然是这么个……呵呵。”
赢世民摇了摇头,随后,转头看向张朴。
轻声问道:“张卿,你可知,这三个月,朕如何盼着他回心转意?”
“朕想着,他是太子,是东宫之主,年轻气盛,一时放肆,或可宽宥……朕想着,他会改,会收敛,会知恩图报……”
“可他做了什么?”
“呵……”
赢世民轻笑一声,直视着张朴的双眼,叹息道:“张卿啊,朕忽然觉得,你这一片苦心,未免太可笑了。”
张朴闻言,身子猛地一抖,嘴唇颤抖,欲言又止,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想说,不是太子的错,他只是年少,他只是心气盛……
可这些话,连他自己,此刻都说不出口了。
于是,张朴只是沉默。
而赢世民则缓缓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是彻骨的冷。
“来人。”
殿外,侍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陛下。”
“传朕旨意,宣常涂入殿。”
听到这话,张朴在下方瑟缩着,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滑落。
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陛下这一次,是真的要动手了。
但这一次张朴却没有劝。
甚至连劝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当初,是自己扑在御榻下苦苦哀求。
是自己以性命担保,请陛下再留太子一次。
可他等来的,却是太子的追杀。
如此多疑,如此狭隘,如此冷酷!
这样的人,若真有一日登基,天下将血流成河!
张朴忍不住心中冷笑,甚至还有心思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完全没有在劝的意图。
毕竟再劝,就是自欺欺人。
再劝,纯粹就是犯贱。
再劝,就是帮着那条白眼狼,把天下推向深渊!
……
不多时,常涂疾步入殿,伏身在地。
而赢世民则沉声道:“传朕旨意,召礼部尚书,三阁老入宫。还有,吏部尚书、御史中丞,亦一并请来。”
这话一出口,常涂顿时僵了一下。
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一侧的张朴。
可几乎是瞬息间,常涂收回了视线。
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叩首领命,转身疾步而去。
这一次,不像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常涂刚走出殿门,还没来得及请人,张朴就扑进来求情,把太子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这一次,张朴没有出声。
没有扑上来,苦苦哀求。
殿内,也没有人再替太子辩白。
赢高明,终于失去了那个唯一愿意为他舍命相护的人。
……
太极殿的灯火,在冬夜里亮到了极深。
这一夜,常涂亲自迎来送往。
礼部尚书、三阁老、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尽皆奉召入殿。
而这一夜,太极殿的灯火亮到子时方才熄灭。
待到将近丑时,几位大臣才面色凝重的鱼贯而出,不发一言。
而这些明面上的动向,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之人耳中。
毕竟张朴遇刺一事,就发生在朱雀门前,光天化日之下,行人无数,消息根本压不住。
更何况,张朴并非无名小卒。
他是少傅,位列东宫三师之一,又是出了名的刚直儒生。
多少年轻士子都曾受他教诲。
如今一遭刺杀,自然引得满城议论。
儿如今再看昨夜太极殿彻夜不熄的灯火,再加上几位高官深夜被召,众人立刻将这两件事串联在了一起。
很多人猜测,张朴遇刺,是因为他平日性情刚直。
言辞冲撞权贵,得罪人无数。
如今被刺,怕是士族、权臣下的手。
也有人说,他在御史台任职时弹劾过不少勋贵,至今怨声未息。
或许是有人怀恨在心,买凶报复。
更有脑洞清奇的,说搞不好是吐蕃人干的。
毕竟眼下,吐蕃使团尚在西市驿馆暂歇,尚未离开。
而吐蕃人,也知晓武朝正在筹造新器。
搞不好,就是吐蕃人担心武朝大兴工业,威胁边疆。
所以才买通刺客,欲行离间。
更有好事者把话传得神乎其神,说昨夜街口那些凶徒,刀法狠辣。
不似中原匪徒,反倒有边地匈奴、吐蕃武士的影子。
由于此番猜测过于猎奇,甚至比前者的传播范围还广。
传着传着,居然有几个愤青,当夜就气不过,偷偷跑到使馆门口砸了几个臭鸡蛋,气的葛尔东赞无能狂怒了一宿。
甚至第二天,还专门找到李北玄抗议了一顿。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猜,都没能猜到太子头上。
毕竟少傅乃是太子老师,太子岂会对老师下此毒手?
莫说无礼,就是畜生也晓得不咬父母啊。
所以一时间,此事在外界谈论中,好似和太子无关似的。
可这种无关,仅仅持续了一个晚上。
贞观十三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的朝会上,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