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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口血喷出来时,赢世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而在那时,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赢世民心里最大的一个念头竟然是遗憾。

遗憾之前没能坚决的把赢高明给废掉。

过去这些年,他一直在反复权衡。

太子是嫡长子,是制度所系,是纲常所在。

哪怕心里对赢高明早就失望透顶,但废太子,始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于是赢世民下意识的想着拖。

想着,反正自己身体还硬朗,精力也充沛,再过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政事嘛,缓缓来也不迟。

等到时机成熟,再想办法顺理成章的废太子便是了。

可昨天的这一场刺杀,让他所有的幻想和侥幸,都轰然破灭。

与此同时,也让赢世民意识到了一个极其重要、却又一直被他自己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不是不朽的。

他虽然是“万岁”,但也是肉体凡胎。

而未来和意外,谁先到头,是说不准的。

所以,他必须赶在意外到来之前,先解决掉这个最大的隐患。

毕竟赢世民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赢高明这货,不是一句顽劣可以概括的,这就是个畜生。

而若真让这样的畜生登上帝位,大武必乱。

到时候,兄弟相杀不过是开始,朝堂必乱,藩镇必动,百姓必苦,江山必崩。

而他,若再犹豫,就等于是亲手把这场祸乱推给天下。

想到这里,赢世民忽然打了个寒颤。

想起了方才的那阵心悸。

胸口骤然发紧,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简直令人绝望。

而那一刻,他真切感受到了意外的可怕。

原来,人命真的是这样脆弱。

谁能料到,自己这等铁石心肠、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帝王,居然会被气到倒在榻上?

若不是蓝田的医生手段灵验,自己此刻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寒而栗。

毕竟,若是他真在那一刻没挺过来,而太子还端坐东宫,未被废黜……

那么,大武朝堂便是一朝失衡,江山社稷瞬间崩塌。

于是此时此刻,赢世民心头浮起了一个念头。

不能再拖。

不能再等。

废太子,刻不容缓。

这不是出于个人喜恶,而是天下大义。

自己不能再做那个犹豫不决的守城之君。

必须要像当年玄武门时一样,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想到这里,赢世民缓缓闭上眼,心口起伏。

而这一刻,他心中再无犹豫。

……

而另一边,延英殿内。

日光透过窗棂洒在紫檀木书案上,墨香未散,折卷成堆。

此时正值申正,殿中已是鸦雀无声。

唯有笔墨翻飞、细语流转。

赢丽质端坐在主位之上,身着绯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枚金钗。

不加妆粉,却神情肃穆、气度端庄。

宛如一株寒梅立雪,不怒自威。

她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摊开的第一份奏折,神色间看不出半分怯意。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跨入这座殿门之前,心中其实是打过退堂鼓的。

哪怕她已经不是初出闺阁的姑娘,哪怕她早已在宫中、在蓝田、在军中有过历练,可毕竟,今天这一刻,是她第一次以监国的身份,坐在这里。

父皇病重,百官瞩目。

而延英殿,原是天子批阅章奏、召见群臣的所在。

如今这殿里坐的,却是一介女子。

哪怕她是镇国公主,是赢世民最宠爱的女儿,可那种来自血统与性别的微妙压力,仍在她推门那一刻,扑面而来。

那一刻,她差点就开口了,差点就想说,“让小爷们儿陪我一道来吧。”

毕竟若是有李北玄在身边,哪怕只是在角落站着,也好。

只要能看到他在,哪怕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安心。

但那话,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毕竟赢丽质天资聪慧,自然能够想到。

只要李北玄一踏入延英殿,那“干政”的帽子他就再也摘不掉。

不管他有没有插手,只要他出现,就会被人抓住话柄。

“公主监国,李北玄辅政。”

“夫妻并肩,操弄朝局。”

“蓝田一党,意图夺权……”

这样的流言,必然会第一时间传开。

赢丽质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赢丽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昂首挺胸,独自一步步走进了这延英之殿。

随后,规规矩矩地立于殿中,向三阁老与常涂行礼。

“丽质见过三位阁老,常中书。”

此时,延英殿内。

张子房、房如晦、杜玄龄三人皆在。

此刻虽已无皇帝在场,但他们仍一丝不苟,穿戴整齐,面容肃穆。

张子房微微颔首,道:“公主不必多礼。”

杜玄龄则沉声说道:“陛下有命,公主监国。延英之上,皆以公主之令为先。”

而常涂则微微欠身,低声道:“老奴已将昨日未批之折分门别类,公主可先审内政一栏。”

赢丽质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坐下,翻开第一份奏折。

这是一道来自西南道的奏章,内容是边军驻地遇雨成灾,请求拨粮赈济。

她快速扫完前后,又略作思索,旋即提笔,道:“批:西南雨情,确实凶险,可按旧制调粮十万石,由吏部照拨,限旬日内运抵边军。”

等到写完,才抬起眼神,看向殿中之人。

可三阁老收到赢丽质的眼神后,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然不语,在侧静静观望。

赢丽质一看,便懂了。

于是她不再抬头,而是继续慢慢地书写起来。

粮食,军情,科技,天气……

一份份奏报出现在赢丽质的面前。

而批了几份之后,赢丽质勾了勾唇角,不自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因为她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手忙脚乱,觉得自己或许该依靠北玄,至少让他在身边听着。

可真的坐下之后,她却发现,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独撑一面。

毕竟,此时建国的人是她。

而只要她不慌,就没人敢轻视。

只要她有理,就没人敢不听。

只要她能独立审事,独立断章,独立应变,那么这延英殿的椅子,她坐得稳当。

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殿中灯火依旧,而赢丽质,越坐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