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工坊逐渐减少,空气中的烟尘味也淡了些,但被污染的河流和因为取土、采矿而变得斑驳裸露的山体,却依然触目惊心。
大约行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抵达了那片新划定的封地界碑。
界碑之后,景象豁然一变。
这里还没有被大规模的工业浪潮席卷,保持着相对原始的自然风貌。
广阔的荒草甸子一直延伸到骊山脚下,秋日的野草一片枯黄,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
山麓的森林,虽然也有砍伐的痕迹,但整体依旧茂密。
秋色浸染,层林尽染。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中流出,水声潺潺,与身后工业区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而这片宁静而充满野性的土地,让李北玄压抑的心情稍稍得到了舒缓。
而李敢也追了上来,李敢指着前方,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道:“少爷,到了,从这里开始,往南一直到山脚,往东到那条小河,往西到那片林子,这一大片,以后就是咱家的了!”
听到这话,李北玄勒住马,举目望去。
这片土地确实如他之前了解的那样,面积相当广阔,粗略估计不下两三百顷。
地势总体平缓,略有起伏,大部分是尚未开垦的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丛。
而靠近骊山山麓的地方,则是一片茂密的林地,树种以松、柏、栎为主,长得郁郁葱葱。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中蜿蜒而出,穿过草场,向东流去,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地方真不小啊。”
李北玄感叹道,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虽然这片土地,在法律意义上,已经归属于他。
而这里的产出都将是他的收入来源,这里的百姓,也将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他的管辖。
但现在的他,却完全没有一开始那种,得到了新地块后,迫不及待想要搞基建的激动,反而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慎。
绝对不能让蓝田,让骊山,让这片刚刚属于自己的封地,重蹈身后那片工业区的覆辙。
发展是必须的,但绝不能以牺牲环境、透支未来为代价。
“到底该如何规划,还得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李北玄叹了口气,回头对李敢问到:“敢叔儿,目前咱们的封邑内,有多少户人家?”
李敢显然提前做过功课,立刻回道:“回少爷,根据户部最新的黄册,咱们这三千户实封,目前实际划拨过来的,主要是散落在这一带的七个自然村,以及一部分军户和匠户,总共大约两千一百余户,八千多口人。”
“除此之外,还有些零散的山民猎户,未完全统计在内。”
“而剩下的户数,陛下旨意是,从周边官田的佃户中划拨,或者等待后续迁移填充。”
八千多人……
李北玄默默点头,这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县了。
而这八千多人,他们的生计、他们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瞬间,一股强烈的责任感笼罩在了李北玄的心中。
但他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沿着一条被车轮压出的土路,继续深入。
再往前走,便不再是一片荒芜了,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村落。
不过这些村落的规模都很小,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或茅草屋。
田地看起来,也并不算肥沃,很多地方显然缺乏水利设施,只能靠天吃饭。
村民们大多面黄肌瘦,衣着破旧,看得出,生活相当困苦。
这里离蓝田也不算远,怎么日子……过成了这样?
李北玄皱了皱眉,问道:“敢叔儿,这里的赋税情况怎么样?”
而听到李北玄问起赋税,李敢脸上的自豪稍稍收敛。
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少爷,您问到点子上了。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苦,正是因为赋税繁重。”
“不过,倒不全是朝廷征的税。”
李敢抓了哈脑壳,突然想起来,自家少爷虽然智慧过人,但在某种程度上十分……没有常识,对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于是李敢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详细地对李北玄解释道:“咱们这片封地,以前归属比较模糊,一部分是官田,一部分是几位勋贵的职田,还有不少是无主的荒地,管理上很是混乱。”
“朝廷的租庸调固然是有的,但执行起来,却是层层加码,胥吏从中盘剥,早已超出了法定数额。”
“而更可恨的是,除了朝廷正税,地方上的乡绅豪强,也常常勾结里正、胥吏,巧立名目,额外征收各种杂税杂役。”
李敢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愤懑地说:“比如刚才咱们路过的那个村子,他们每年交的税,简直多到堪称离谱,据老奴了解到的税种就有七八种。”
“上山砍柴打猎,要交山货钱,日常生活要交保甲费,除此之外,还有修路钱、剿匪捐……”
“甚至家里多养只鸡鸭,都要交禽畜税。名目之多,简直闻所未闻!”
“少爷,你知道吗,这里的百姓辛苦一年,打下的粮食,交了朝廷的,再交了这些阎王债,能剩下的口粮往往不足三四成,勉强糊口都难。”
“遇到荒年,就只能卖儿卖女,或是举家逃亡了。”
“如果不是赋税太重,咱们三千户的实封里,少说得有一万人口,结果现在,堪堪只有八千。”
李敢有些抱怨的说道。
而李北玄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此地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官府难道不管吗?”
“管?”
李敢苦笑一声,摊手道:“少爷,您想啊,能在天子脚下,还如此横行乡里的乡绅,哪个在官府里没有点关系?那些胥吏,往往就是他们的帮凶,甚至就是他们家族的子侄。”
“百姓就算想告,也不知道去哪里啊,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咯。”
“而且,以前这片地,之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人,几位有份的勋贵老爷们也是鞭长莫及,或者根本不在意这点小利。”
“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他们自己能拿到该得的那份收益就好,底下的龌龊事,他们是懒得过问的。而这……自然也就更让那些地头蛇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