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李道正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自豪感。
但自豪过后，随之涌上的，便是强烈的后怕和滔天的愤怒。
后怕的是，若非儿子早有准备，安保严密，今日恐怕真要遭了毒手。
愤怒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在蓝田腹地，竟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他的儿子！
想到这里，李道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凑近李北玄，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问道：“儿砸，你跟爹说实话！你最近……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下手这么狠，这么急？”
“……”
李北玄沉默了。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
得罪什么人？
这个问题，好像问反了。
李道正应该问他没的罪过谁才对。
毕竟这些年来，他推动的每一项变革，建立的每一个新工坊，推广的每一种新技术，几乎都是在掘断旧有利益集团的根基。
蓝田体系，冲击了多少传统手工业者的饭碗？
新式金融机构，动了多少高利贷者和旧式钱庄的蛋糕？
与楚国签订的条约，又让多少依靠旧有贸易路线发财的勋贵商贾利益受损？
还有朝堂之上，那些因他的崛起，而失去圣宠或被分走权力的官员……
他的仇人，或者说，因他而利益受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别说一只手，就是十只手也数不过来。
如果真要排队，怕是真能从长安一直排到蓝田城外。
现在要问他得罪过谁，谁想杀他……
这不大海捞针吗？！
“爹，你这个问题，也让我很尴尬啊……”
李北玄有些无奈的说。
而看着儿子脸上那复杂难言、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表情，李道正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随后，便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闷笑。
他这儿子，真是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连结怨众多这一点，也是一模一样！
“好，儿砸，牛逼！”
李道正哈哈大笑。
但笑过之后，李道正的神色又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拍了拍李北玄的肩膀，叹了口气：“唉……儿砸，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啊。爹本来还想说，以后有爹在，能帮你分担点，护着你点。可现在一看……”
说到这里，李道正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苦涩。
“你这面对的明枪暗箭，层次太高，牵扯太广。爹离开朝堂这么久，很多人事都已生疏，手底下也没多少能用的人了。”
“这事儿……爹怕是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了。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啊！”
李道正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甚至带了几分愧疚和无力。
而李北玄听闻此言，心中一暖。
昨天对李道正的那份陌生和疏离，好像一下子就消弭了。
是因为李道正方才不顾一切想要保护他？
还是说，这就是血缘的神奇力量？
李北玄一时间有些感慨，但也不自觉地在心中，接纳了李道正这位天降老父。
“爹，不用担心，不过宵小之徒，伤不到我。”
李北玄温声说道。
而他的这句话，像是一阵温煦的风，稍稍吹散了李道正心头的阴霾和无力感。
看着儿子自信从容的脸庞，李道正那股久违的混不吝，又悄悄冒了出来。
“行！我儿有志气！像老子！”
李道正用力拍了拍李北玄的后背，力道之大，差点让李北玄一个趔趄。
随后，李道正笑道：“走！继续逛！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晦气！”
于是，父子二人竟真的像没事人一样，将刚才的刺杀插曲抛在脑后，重新在蓝田的街道上溜达起来。
李道正依旧对什么都充满好奇，问东问西，李北玄也耐心解答。
只是，在李道正看似随意的观察和交谈中，他愈发感觉到，儿子与他记忆中和书信里了解的那个少年，有了许多微妙的不同。
不仅仅是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智计超群，更是一种……
内核气质上的变化。
以前的李北玄虽然也算聪明，但……却没有现在这股深不见底的沉稳，和一种仿佛能洞察世事本质的透彻。
这种变化很大，大到他这个做父亲的无法忽视。
但李道正再聪明，想象力再丰富，也绝不可能想到穿越夺舍这种离奇的事情上去。
于是思来想去，他只能将这种巨大的变化，归因于自己当年的假死。
“哎……”
李道正叹了口气，心中更添些许愧疚。
定是自己当年假死的消息，给了儿子太大的打击和刺激。
一个少年，骤然失去父亲，又要面对朝堂的明枪暗箭、家族的潜在危机……
他怎能不成长起来？性情怎能不改变？
想到此处，李道正停下脚步。
看着身旁指点江山的儿子，郑重地说道：“儿砸，以前……是爹对不住你。把你一个人扔下，让你吃了不少苦，受了太多委屈。”
“以后……爹就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了。谁再想动你，得先问问老子同不同意！”
李道正说的斩钉截铁。
而李北玄闻言，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向李道正。
阳光透过街边的树荫，在李道正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而那眼神中的愧疚，决心和笨拙的父爱，却是如此的真实。
见此情形，李北玄心中那最后一点，因为穿越而产生的隔阂，在这一刻，似乎真的消融了许多。
于是李北玄笑了笑，温和的说道：“好啊，爹，以后咱爷俩互相扶持。”
“哈哈，好！”
李道正见儿子应承，顿时眉开眼笑。。
而气氛，也变得更加融洽。
又转了一会儿之后，李北玄干脆带着李道正，去看了几处他提前让敢叔儿物色好的宅院。
最终，李道正选了一处离镇国公府不算太远、闹中取静的五进大院。
那院子格局端正，稍加修缮布置便能入住，李道正很是满意。
绕着院子看了半个时辰。
逛了大半天，父子二人才意犹未尽地返回镇国公府。
然而，当各自回到院中，关上房门，两人脸上轻松的表情都瞬间收敛，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