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您是老军人，有功之臣，我们尊敬您。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和平发展嘛。东瀛是我们一衣带水的邻邦，是重要的经贸伙伴。我们要讲国际友好，合作共赢嘛！不能再拿过去的眼光看问题...”
“合作共赢？”
老人猛地打断吴文轩的话，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质问。
“书记同志，你跟我说说，怎么个共赢法？是我们赢了，还是他们赢了？把我儿子的厂子挤垮，把我们定了的地抢走，让他们东瀛人的厂子开起来？这叫谁赢？我看是他们赢了，我们输了！输掉了信誉，输掉了自己企业家的心！”
“这...”
吴文轩被老人几句朴实却锋利的话顶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周围的其他市领导也纷纷低头或移开目光，不敢与老人对视。
苏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在身后一众副市长里扫过，沉声问道：“分管工业的是哪位同志？”
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干部连忙上前一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
“苏市长，是我。”
苏哲看向他。
之前已经见过面了。
此人名叫黄建文。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黄市长，张卫东同志反映的情况，以及这块地的处理，请你具体说明一下，怎么回事？”
黄建文擦了擦额角的汗，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谨慎又带着几分辩解。
“市长，情况是这样的。卫东电子配件厂确实之前通过了审核，拿到了这块地的意向。
但是...后来，高新区那边又引进了一家重要的外资企业，是东瀛的‘坂和精工’，主要生产精密电子元器件的，投资规模和技术水平都很高，符合咱们市产业升级的方向...”
他偷眼看了看苏哲的脸色，见对方面无表情，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
“坂和精工那边呢，对投资环境要求比较高，也看中了高新区那块地，觉得位置和配套都合适...
市里考虑到，外资引进和利用是咱们省里和中枢考核的重要指标，坂和精工的投资额和预期税收都远超卫东电子这样的本土小厂...
所以，经过相关部门的综合权衡，就调整了规划，优先保障外资项目落地。”
“优先保障？”
苏哲捕捉到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黄建文心里一哆嗦。
“所谓的综合权衡，就是单方面撕毁已经生效的协议，让合法合规、等待发展的本土企业蒙受巨大损失，去讨好一个刚刚接触、连正式协议都还没签的外资企业？”
苏哲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里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黄建文汗出得更多了，他急忙解释：“苏市长，这也是为了全市经济发展大局考虑...
引进坂和精工这样的知名外企，对提升我们京海市产业形象、吸引更多高端外资、完成省里下达的利用外资考核指标，都有重大意义...
卫东电子这边，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给予一定的补偿，或者帮他们另寻地块...”
“补偿？另寻地块？”
张卫东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又激动起来。
“领导，设备订单违约定金能补偿吗？建筑合同违约金能补偿吗？银行贷款利息能补偿吗？时间能补偿吗？市场机会能补偿吗？
另寻地块？哪还有那么合适的地块？就算有，所有手续重头再来一遍，又要大半年！我的厂子等得起吗？我新招的工人等得起吗？”
黄建文被怼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反驳。
苏哲抬手，示意张卫东稍安勿躁。
他盯着黄建文，问出了关键问题：“黄市长，我们和那家东瀛坂和精工，签署正式的投资协议了吗？土地出让的所有审批手续，走完了吗？”
黄建文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支吾了一下才说：“这个...因为坂和精工那边要求比较急，希望尽快落地...所以，目前还处在意向阶段和前期筹备阶段。相关手续...正在特事特办，加快办理。”
“也就是说，并没有完成所有法定程序，没有任何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对吗？”
苏哲追问，目光如炬。
“呃...理论上...可以这么说！”黄建文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已经批给卫东电子的地收回来？甚至不惜让我们自己的企业承受巨额损失？”
苏哲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就因为对方是外企？就因为所谓的考核指标？”
黄建文感到巨大的压力，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文轩，似乎想寻求支持，但吴文轩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黄建文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抛出一个名字，试图分担压力：“苏市长，这件事...
省里面主管工业的沈仲民副省长也是知道的...他也认为引进坂和精工这个项目很重要，叮嘱我们要全力保障，优化服务...”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想把责任往省里领导身上引一引，表明这并非市里单独的决定。
听到“沈仲民”这个名字，吴文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依旧保持沉默。
苏哲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没听到那个名字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再次扫过张卫东焦急的脸，和轮椅上老人那悲凉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
然后，他看向黄建文，语气清晰、坚定，不容置疑地做出了指示：
“黄市长，你听好。
第一，立刻停止对坂和精工那块地的所有审批程序。在没有合法合规手续之前，他们一寸土地都不能动。”
黄建文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愕和为难：“苏市长，这...坂和精工那边已经初步进场做前期准备了...我上次去调研，他们的厂房都开始建设了，而且沈省长那边...”
苏哲直接打断他：“沈省长那里，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这件事，先按我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