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怒号,波涛汹涌,水声势如惊雷,震耳欲聋。
两叶扁舟在滔天巨浪里沉浮飘摇,看起来羸弱至极,似乎一个风浪打过来,那扁舟顷刻之间便要翻倒沉没了。
李叙白前世今生都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即便已经有了之前跳过一次的经验,也知道这江上早早安排了接应的人,可他跳下来之后,双腿一软,滑跪的姿势是有史以来最标准的一次。
宋时雨讥讽的笑了:“李郎君,这还没过年呢,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过年磕一个就有压岁钱了?”李叙白厚着脸皮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两下,一把抓住宋时雨的胳膊,才没跌下船。
宋时雨嫌弃的甩开李叙白的手:“废物!”
李叙白就地一坐,身子随着小舟轻晃,疏落的星辰倒映在江面上,浮光细碎,粼粼远去。
两叶扁舟无声的齐头并进,李叙白和宋时雨所乘的那一叶,撑船之人赫然就是早早失去了踪迹的秦苏然。
他年岁小,个子也小,可撑起船来倒是有模有样,丝毫不比另一叶舟差多少。
他们的时机把握的很好,杨宗景几人刚刚将吊桥砍断,他们便从村口鱼贯而出。
虽然被杨宗景几人发现了踪迹,可吊桥断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如同鱼如海,鸟归林,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跳下来之时,江面上就只剩下了这两叶扁舟。
冷怀瑾问撑船之人:“其他人呢?一共走了多少?”
撑船之人低声道:“族长安排的四条船都走了,一共接走了二六个人。”
冷怀瑾叹了口气。
谢家村有青壮年近百人,最终却只出来了二十六人,剩下的人,毫无疑问,凶多吉少了。
身后突然噼啪声大作,一股股黑灰色的浓烟腾空而起,空气中混合着呛人的焦糊味。
“族长,村子!”韩六转过头,冲着谢家村的方向,几乎落泪。
那火势极猛,很快便吞噬了整个谢家村。
浓烟包裹着烈焰,在谢家村各处点燃。
村子里不断的有人发出惨痛的叫声,也不断的有人从村子里狂奔而出。
可跑出来才发现,悬崖处的吊桥再度被人砍断了。
不由得绝望而气急败坏的骂娘。
两叶扁舟顺水而下,越行越远。
谢家村里传来巨大的“轰隆”声,远远望去,村口的槐树和柳树先后倒在了地上。
烈焰从树冠开始烧,很快便烧透了整棵巨树。
那参天巨树发出噼啪的哀鸣声,被烧的断裂开来。
树冠上寸叶不剩,树干一片焦黑。
看到这一幕,冷怀瑾再也撑不住了,倏然跪倒在地,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漫了出来,无声而悲痛的呜咽。
韩守心他们三个人也没有好到哪去,齐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他们的谢家村,完了!
在官兵到来的时候,他们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摧心剖肝,令人痛不欲生。
李叙白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只是觉得偌大一个桃花源般的村落,就这样付之一炬,着实太可惜了。
宋时雨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了。”
李叙白伸手拨弄了几下江水,深夜里的水寒意头骨,他神色凝重:“村子烧了没事,就怕村子里还有活着的谢家村人,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跑出来。”
宋时雨深深的看了李叙白一眼:“你还是操心操心怎么安顿谢藏舟吧!”
“......”李叙白抽了抽嘴角:“他们都活下来了,肯定是自己安顿谢藏舟,总不能还塞给我吧。”
“你想多了。”宋时雨摇摇头:“杨宗景是亲眼看着他们逃出来的,你以为他会放了他们,离开了大伾山,杨宗景肯定会四处缉捕他们,他们必然要东躲西藏一阵子,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带着个孩子一起逃。”
“不能吧,咱们都蒙着脸呢,天又黑,他们看不到这么远吧,连咱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找人抓人?”李叙白难以置信道。
宋时雨哼笑一声,笑的李叙白浑身发毛:“二郎,天真如你,迟早会吃亏的!”
“......”李叙白无言以对。
小舟在波涛间若隐若现,总是给人一种下一刻便要沉底儿的不祥之感。
李叙白浑身僵硬的坐着,脸都吓白了。
宋时雨讥讽笑道:“你怕水?”
李叙白摇头:“我怕船翻了。”
秦苏然听出了李叙白的不信任,朝李叙白翻了个白眼儿。
小舟随江流,在江面上足足飘摇了一整夜,晃得李叙白头晕眼花,险些要吐了出来。
天边微明的时候,小舟在渡口停了下来。
雾蒙蒙的水边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苇,水浅的地方露出被水冲刷的圆润的石头。
岸上野草萋萋,有一个简陋的窝棚若隐若现。
李叙白惊讶的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上次他和宋时雨上岸的地方。
宋时雨也看出来了,压低声音道:“这里水路延绵,有些隐秘的野渡口也属寻常,官兵应该没有发现这里,也无人设伏。”
“咱们安全了!”顺利的逃出生天,李叙白兴奋的跳上了岸,脚踩在湿软泥泞的地上,他的心里才真的感觉到踏实了。
岸上脚印凌乱,野草也倒伏了一片。
韩六走在最前头,方向赫然正是那处简陋的窝棚。
李叙白走的踉踉跄跄的,看着深浅不一的脚印,他恍然大悟:“先前离开的那几条小舟,是不是都停在这了。”
宋时雨目光一闪:“应该都在那个窝棚里。”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窝棚前。
窝棚外的人听到动静,赶忙站了起来,挡在窝棚前,成防御警戒的架势。
“是族长,是族长他们!”看到冷怀瑾一行人,窝棚外头的人喜形于色,惊呼了一声。
听到这声惊呼,窝棚里凡是能动的人,都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看着冷怀瑾一行人,喜极而泣。
窝棚又小又挤,阴暗潮湿的很,只能容得下三五个人。
重伤的人都躺在窝棚里,而轻伤的幕天席地。
这些日子,李叙白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无意再窥探更多,在窝棚外略站了站,看到冷怀瑾走了出来,他赶忙迎上去,拱了拱手:“既然平安离开了谢家村,那我就告辞了,老郑还在卫州城等我。”他微微一顿,继续道:“还请冷族长派两个人和我一起回去,把小郎君接回来。”
他很有信心,凭郑景同的本事,即便带着谢藏舟这个拖油瓶,也能安然离开。
冷怀瑾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必了,如今我们自身难保,无力护住小郎君,有劳李郎君先照应小郎君一段时日,他日我们安顿下来,再去接人。”
李叙白微微挑眉:“你不怕我跑了?”
“......”冷怀瑾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傲然的笑了:“老夫敢放,自然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