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赵玄猛地抬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声音因急切而嘶哑,“陛下,这是圈套!是有人陷害臣!臣自束发从军,十五年来大小战役百余场,身上伤疤无数,哪一处不是为大齐、为陛下而留?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谋逆之心啊!”
他说着,猛地扯开肩上的披风,露出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渍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边缘还泛着红肿:“陛下请看!这是今日为夺此物所受之伤,三名亲兵为护它而死!若臣真想谋逆,又何必让弟兄们白白送命?”
可皇上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也没看见他的伤,脸色铁青地盯着他,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赵玄读不懂的失望。“拿下!”皇上猛地挥手,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将赵玄押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朕查明真相,再行发落!”
“是!”殿外立刻冲进来一队禁军,个个身着明光铠,手按腰间长刀,步伐整齐划一,带着肃杀之气。他们不容分说地上前,粗糙的手抓住赵玄的胳膊,铁链“哗啦”一声缠上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赵玄挣扎了一下,却被按得更紧。他扭头看向地上的木盒,那诡异的玉牌和狰狞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一张嘲笑的脸。为什么?到底是谁布了这个局?从敌军粮仓的密匣,到军中眼线的通风报信,再到皇上此刻的反应,环环相扣,仿佛一张早就织好的大网,只等着他一头撞进来。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间触到了怀中的硬物——是那个塞在包裹夹层里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心口,让他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她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却紧紧攥着这块玉佩,说:“玄儿,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要守住本心,辨清黑白。”
可如今,他自身难保,一块玉佩又能做什么?挡得住刀斧,还是辩得过谗言?
禁军推搡着他往外走,铁链拖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经过陆公公身边时,赵玄瞥见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那笑容像毒蛇吐信,让他浑身发冷。
走出乾清宫的那一刻,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头脑清醒了几分。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地方,此刻却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我赵玄在此立誓——”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夜色的决绝,“若有来日,定要查出真相,揪出幕后黑手,洗清这泼在我身上的污名!定要让枉死的弟兄瞑目,让这颠倒的黑白,重归清明!”
禁军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他踉跄着向前,却挺直了脊梁。手腕上的铁链还在作响,可他的心却比铁还硬。天牢再暗,也锁不住他的念头;罪名再重,也压不垮他的脊梁。
他知道,从踏入这宫门的一刻起,他面对的就不只是牢狱之灾,而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较量。但他不怕,因为他的身后,是三百名殉国的亲兵,是母亲临终的嘱托,是一个军人最不能丢弃的——清白。
冷硬的玄铁镣铐扣在腕骨上,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拖拽声,在宫道的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回响。赵玄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曾令敌寇闻风丧胆的眸子,此刻正藏在阴影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被押往天牢的这条路,他曾护送先帝走过无数次。那时宫灯如昼,禁军甲胄上的寒光映着两侧垂柳的新绿,可如今只剩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而孤绝。三日前金銮殿上的场景仍在眼前——堆积如山的“通敌密信”,副将临阵倒戈的指证,还有陛下那声失望透顶的“拿下”,每一个画面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头。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咬紧牙关,后槽牙几乎要被碾碎。北境狼烟刚熄,他还没来得及给阵亡的弟兄们立碑,就先成了阶下囚。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选了最刁钻的时机,用最卑劣的手段,不仅要夺走他的兵权,更要彻底碾碎他赵家世代忠良的名声。
“将军。”
一声极轻的低语突然钻进耳朵,像初春破冰的细流,带着难以察觉的暖意。赵玄浑身一僵,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押解的禁军突然放慢了脚步。那是个生面孔,头盔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截紧抿的下巴,可方才那声“将军”里的敬重,绝非寻常兵士能模仿。
“莫慌,有人会救您。”
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艾草香。赵玄猛地抬头,正要追问,那禁军却已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可那三个字却像火种,猝不及防落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是谁?是军中旧部?还是……他不敢深想,只能将疑问死死攥在掌心,任由镣铐的棱角嵌进肉里,留下几道渗血的红痕。
天牢的入口藏在宫城西北角,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混杂着霉味与血腥的寒气扑面而来。赵玄被猛地推搡了一把,踉跄着摔进牢房,膝盖重重磕在潮湿的泥地上,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砰”的一声,铁门在身后关上,沉重的落锁声像是宣告了绝望的开始。他缓缓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几只肥硕的老鼠从脚边窜过,留下一串窸窣的声响。头顶的铁窗只漏下一线微光,勉强能看清对面牢房里蜷缩着的人影,不知是死是活。
铁链被粗暴地拴在墙上的铁环上,拖拽时碰撞出的脆响在死寂的牢房里回荡,格外刺耳。赵玄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后背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指尖触到一块温润的硬物,那是块双鱼戏水的暖玉,是成婚那年夫人亲手为他系上的。
玉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赵玄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些力量。他想起夫人送他出征时的模样,她站在城门口,红裙如焰,明明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却笑着说“我在府中种了满院的牡丹,等你回来正好开花”。
如今牡丹该快开了吧?她接到消息时,该有多惊慌?
夜色像墨汁般晕染开来,铁窗外的微光彻底消失,牢房里只剩下浓重的黑暗。赵玄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那禁军的话、夫人的笑脸、金銮殿上的污蔑,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打转。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沉重而不甘,撞得胸腔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被寒意与绝望吞噬时,一阵极轻微的“咔哒”声突然响起。
赵玄猛地睁开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声音来自牢门的锁芯,像是有人在用特制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撬动。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吱呀——”
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带起一阵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赵玄霍然起身,尽管镣铐沉重,他依旧摆出了戒备的姿态,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黑影停在三步之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月光从铁窗的缝隙漏进来,恰好照亮了那张熟悉的脸——是当年在雁门关替他挡过一箭的亲兵队长,阿武。
“将军!”阿武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单膝跪地时带起一阵尘土,“属下奉夫人之命,特来救您!”
赵玄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中,竟是他一向以为柔弱的夫人,布下了这救命的局。
“夫人……她还好吗?”他终于挤出几个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日夜惦记将军。”阿武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蹲下身去解镣铐,“她早已察觉朝中有人不对劲,暗中联络了几位老将军,就等着今日动手。那些押解的禁军里,有三位是咱们的人,方才给您递话的,正是其中之一。”
镣铐“哐当”落地的瞬间,赵玄只觉得手腕一阵酥麻,积攒了数日的疲惫与委屈在此刻轰然爆发。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挺直了脊梁,掌心的玉佩被攥得更紧。
“走!”他沉声道,声音里已没了半分颓丧,只剩下淬了火的坚定。
阿武领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甬道,这里显然是早就探查好的密道,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偶尔能听见水滴落在石笋上的“叮咚”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夫人说,将军不必急于翻案,先到城外的安全地方落脚。”阿武在前面引路,脚步轻快而稳健,“她已将那些人构陷将军的证据抄录了副本,等风声稍缓,自会呈给陛下。”
赵玄跟在后面,听着阿武的话,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他想起那些在金銮殿上冷眼旁观的同僚,想起那个倒戈的副将脸上贪婪的笑,想起幕后黑手躲在暗处的得意。
“告诉夫人,”他开口时,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赵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但这冤屈,我自己洗!那些害了我弟兄、污我赵家名声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密道的尽头传来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阿武推开最后一块伪装成岩石的石板,外面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赵玄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天牢里的浊气。
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握紧了怀中的玉佩。前路或许依旧凶险,但他心中的希望早已燎原。这场阴谋,他接下了。而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很快就会知道,惹醒一头困兽的代价,究竟有多沉重。
刚穿出竹林的刹那,赵玄鼻尖还萦绕着竹叶的清苦气息,耳畔却骤然炸响一片噼啪的燃爆声。数十支火把同时亮起,橙红色的火光如骤雨般泼洒开来,将方圆十丈照得如同白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瞳孔在强光中剧烈收缩,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树后、石缝里涌出来,手中的长矛与长刀在火光里泛着森冷的寒芒,竟将这片狭窄的山口围得水泄不通。
“不好!”阿武低喝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身映着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赵玄的手已按在背后——那里本该有柄随他征战十年的“破虏”剑,此刻却只剩空荡荡的剑鞘。他缓缓直起脊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包围圈,当看清为首那人的脸时,胸腔里瞬间腾起滔天怒火。
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银甲,腰间系着本该属于赵玄的虎头玉带,正是三日前在金銮殿上指证他通敌的副将周奎。此刻周奎正捻着两撇胡须,脸上堆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仿佛在欣赏落入陷阱的猎物。
“赵将军,别来无恙啊?”周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戏谑,在火光中荡开,“您说您也是,放着好好的天牢不住,偏要跑出来吹这山风,可不是自讨苦吃?”
赵玄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我当是谁在此设伏,原来是周副将。怎么,卖主求荣的滋味,尝起来很香甜?”
“放肆!”周奎脸色一沉,猛地抬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将长矛向前递出半尺,锋利的矛尖在赵玄眼前晃出刺眼的光,“赵玄,你如今不过是阶下囚!若识相就束手就擒,我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求句好话,留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