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当真的是公主的手笔?”苏无名的面庞之上流露出深深的震惊,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自嘲一笑,“细细想来,倒也不是并无可能!”
苏无名深深叹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李伏蝉,斟酌许久,这才缓缓道:“瑶环是何想法?”
李伏蝉早已猜到苏无名会有此一问,目光深远,轻声道:“阿叔,瑶环事先并不知情,虽极力弥补,但事已至此,已非人力所能改,”李伏蝉顿了顿,他本意并不想袒护公主的行径,他在意的也只是上官瑶环的安危,“公主之过,我们想要以律法相责,无异于痴人说梦,排除异己,皇权之路,掀起的腥风血雨,又何止是这点风浪。”
苏无名无言,他自然了解那位子究竟多么可怕,同样也明白,为了得到那位子,有些人甘愿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伏蝉深深看了一眼苏无名,语气沉重,“阿叔,我知你心思,如此心肠,公主若真是坐上那位子,恐非百姓之福,可是如此?”
苏无名久久不语,显然是默认,李伏蝉紧了紧拳,努力压下对未来的担忧,“阿叔,皇权交替,非你我所能干涉,纵是阿翁在世,也做不到决定其归属,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无愧本心,为国为民,仅此而已,即便是你在朝为官,忠的也不是某位帝皇,而是整个国家与百姓,此时此刻,公主若出事,于大唐而言,有害无益!”
李伏蝉欲言又止,他无法告诉苏无名的是,若真是太子登基,他们这群人,又有几人可活,那位半帝,虽手腕才情俱是非凡,但他也是皇家无情的最好的典范,他们这群刻着公主印记的人,岂能独善其身!纵是他武力通神,大唐的国土之上,能护得住几人,纵然是护下了,大唐怕也再难有容身之所。
苏无名的眉头深深皱起,“既是公主所为,她还会出事?”苏无名的心中久久难平,但他却明白,这样的事并非个例,最是无情帝王家,又岂是空穴来风。
李伏蝉轻声提醒,“莫忘了那日客栈的黑衣人!”
苏无名瞳孔紧缩,“不是公主的人?”话音落下,苏无名便立即反应过来,“是了,那群人是奔着杀我们而来,当时当下,最不希望我们出事的,就是公主,何况瑶环在此。”
机敏如苏无名,立刻察觉到人面花案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瑶环可有关于这黑衣人的线索?另外,那人面花,又是何处而来?”
李伏蝉微微摇头,“人面花,公主只字不提,应是事未尽全,公主担心瑶环的性子,会先对献计执行之人发难,至于黑衣人,瑶环从未听说!”
苏无名深吸一口气,心思急转,来至洛阳的点点滴滴,所遇之人,所遭之事,尽数在脑海中浮现,许久之后,苏无名忽然睁开双眼,一抹精光乍现,只听其沉声道:“人面花,仍得查,此间之事,皆因人面花而起,哪怕只是为洛阳的百姓,不能完全等公主到最后揭开一切,纵知公主是幕后之人,也要将那执行之人找出,另,客栈中的胡十四娘也要解决,黑衣人亦要查,多方之间可有关联,我忽然觉得,人面花案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或许要令整个大唐都要动荡!”
苏无名并未再提及关于公主的任何事,在朝为官,他怎么会不明白,公主之权势是何等的炽盛,权倾朝野,纵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此刻,恐怕也是焦头烂额。
“对了,先莫要将此事告知卢凌风。”苏无名交代道。
“放心,我知道卢阿兄的脾气。”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
其实,苏无名的心中,愁肠满结,他忧心大唐的未来,又不忿百姓的遭遇,但他也明白,自己是如何的势单力薄,人微言轻,面对那最高的皇权,总是粉身碎骨,他也改变不了什么,思绪仿佛倒转,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场对话。
“无名,若有朝一日,真到了难以抉择之时,不妨信一信伏蝉!”狄仁杰的眼神是苏无名从未见过的郑重。
“恩师,这是何意?”苏无名当时并不理解。
“只是冥冥之中的感觉吧,伏蝉或许会给你们一种截然不同的结局……”狄仁杰并未解释。
时隔多年,苏无名有些恍惚,这才忽然想起了当年的那段话,物是人非,好在,伏蝉仍然陪伴自己左右,这或许,就是一种征兆,是恩师当年那番话的缘由。
按下心中的忧虑,苏无名重新投入案件的探查,而李伏蝉则是忽然拉着成乙,隐于市野。
长史府,苏无名听着自空中庭院归来的刑颖汇报,久久之后,长叹一声,“吐罗女人,空中庭院,如此看来,这线索是断了!”
即便一一对照名册,关于吐罗女人的痕迹,竟在空中庭院一无所得,卢凌风与刑颖也不好在李约在场的情况下,大肆搜罗,只得悻悻离去,但离开之际,卢凌风再次感应到了那似有似无的窥探,心中对于此地的怀疑,只增不减。
“卢凌风呢,为何不曾与你一同归来?”苏无名这才发现,归来的只有刑颖。
刑颖赶紧道:“卢将军半途突然似想起什么,与我分开,至于去了何处,倒是不曾与我讲过。”
“哦?”苏无名若有所思,但也无暇顾及卢凌风,他如今更在意的是,那隐藏在人面花案背后的阴影。
吐罗女人,空中庭院,东都留守,李约,人面花,乾岁客栈,胡十四娘,黑衣人,公主……一个个身影在苏无名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勾连,排除,最终,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找到了方向。
而此刻,李伏蝉与成乙隐于市野之中,暗中探查着关于黑衣人的线索,洛阳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人面花案的阴影似乎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市井小巷,李伏蝉与成乙在一处食铺停下脚步,两人吃着面,目光却满是游离,李伏蝉细细思索着洛阳的种种痕迹,忽然问道:“阿兄,你觉得,若真有一批杀手暗中潜藏洛阳,什么地方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成乙沉吟片刻,这才缓缓道:“洛阳城大,人口众多,但最好的藏身之所,莫过于那些看似繁华,实则杂乱无章之地,或是那些被众人遗忘的角落,正如这市井小巷,人来人往,却也鱼龙混杂,最不易引人注意。”
李伏蝉闻言,目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不错,只是这洛阳城内的每一个角落,恐怕都已被公主的势力渗透,想要瞒过她的耳目,寻常之时,恐怕难于登天,但如今,风雨飘摇,公主危在旦夕,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心生鬼蜮,如此,便有了可乘之机!”
成乙冷然一笑,对于官场,对于人性,无数次的失望,却难以避开,“按你所言,黑衣人的数量并不在少数,洛阳虽繁华,但如此数量的人迹活动不可能未留下蛛丝马迹,吃穿用度,皆是不小的工程,城中粮铺,可否探询?”
李伏蝉闻言,顿觉有理,但也不曾抱有多大的期望,“如此豢养杀手之行,恐怕也不会留下这般大的破绽,但,既是可能,仍需一试!”
半晌之后,李伏蝉带着笑意走出最后一家粮铺,“阿兄,有消息了!”
成乙立即问道:“打听到了异常?”
李伏蝉轻声道:“未有异常,但,”李伏蝉回头看了看粮铺,“洛阳富贵人家,官员,皆有大量粮食采购的记录,但这些皆是寻常,唯有一处,粮食量需求巨大,且近半年来,这个量,更多了几成!”
成乙闻言,神色一亮,“哦?何处?”
李伏蝉微微摇头,“阿兄可知那贩卖人面花的吐罗女人居于何处?”
成乙早已听费鸡师回来讲述过,自然知晓,“空中庭院!”
“没错,如此,有些事,便有了串联!”李伏蝉心思急转,人面花案背后,他知晓有那李约的身影,其人不为公主,只为一己之私,欲复仇大唐,但此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势力,一个生长大于大唐的异国之人,纵是东都留守,也绝不可能有资源豢养出一批这样的杀手,看来,他的背后还有推手!
就在李伏蝉此处大有进展之时,苏无名总算见到了半途不知所踪的卢凌风,看着半日归来,神采大变的卢凌风,苏无名顿有猜测,似笑非笑道:“半日不见,中郎将春风得意啊!”苏无名特地将中郎将三字咬的重了些。
卢凌风刚刚举起茶盏的手微微僵住,深深看了一眼苏无名,“苏无名,相处这般时日,我难道听不出你话里的阴阳怪气吗?”
苏无名这才收敛表情,卢凌风并非往日的卢凌风,他倒也不好一昧的调侃他,“说说吧,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啊?”
卢凌风忽然有些犹豫,摩挲着杯盏,不知如何开口。
苏无名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已在宠念寺见到了公主,”苏无名的神情有些感慨,想到了李伏蝉对他阐述的真相,“人人都说,她强如天后,如今看来,确是毫不逊色!”一样的果断,一样的狠辣!
苏无名选择了隐瞒,他并不打算此刻告知卢凌风人面花案的真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刻的卢凌风,即便性格有所改变,但他对于太子的忠心却是一丝一毫未有动摇,此刻告知其真相,怕是这位中郎将顷刻失了分寸,无论是其嫉恶如仇的性子,还是对太子的忠心,都会增加其对公主厌恶,甚至会无形间令他与伏蝉瑶环等人产生嫌隙。
“人面花案,要破,不但要破,还要抓出深藏在案子之后的幕后黑手!”苏无名的神色有些凝重。
“黑手?”卢凌风微微一愣,他还不知黑衣人与人面花案并非一方人马。
“我有预感,人面花案背后潜藏着不止一方的人马!”苏无名的眼中半是担忧,半是愧疚。
卢凌风目光一紧,“你是何处得来的此等结论?”
苏无名并未回答,而是选择岔开了话题,故意问道:“太子,是否留滞东都?”
谈及太子,卢凌风顿时忘记追问苏无名,面色一僵,讷讷无言。
“东都之中,已有官员传出言论,希望终结此案,卢凌风,你如何觉得?”苏无名忽然发问,神色有些严肃。
卢凌风亦是眉头紧皱,他听出了苏无名话语中的含义,若论立场,卢凌风自然希望此案终结,人面花毒再无解药,公主身死,太子继位再无阻拦,但,此刻的卢凌风,犹豫了,一如,他中途离去,在乾岁客栈见到了那位当今太子时的犹豫。
南下一行,社稷二字,非但苏无名有了新的见解,更重要的是他卢凌风,百姓,社稷二者之间已然令他产生了动摇,太子继位或许是名正言顺,但此刻的朝堂,若论势力,无疑是公主势大,若真是太子继位,社稷非但不能稳定,恐怕又是一场动荡,这对百姓而言,是祸非福!
而追随太子多时,他同样了解公主的为人,若真是案子不破,以她的秉性,恐洛阳百姓绝无宁日,更何况,他与李伏蝉和上官瑶环亦是相交莫逆,若是坐视不管,草草结案,又如何对得起他们!
许久的沉默,卢凌风的眼神忽然绽出别样的光彩,“案子,不能结!”
苏无名忽然长舒一口气,心中欣慰,笑道:“案子不会结,洛阳乃我追随恩师之始,若真是在此结案,我对不起恩师,此案,我定当竭尽全力!”
卢凌风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苏无名再次开口,“你此时无事,不妨也去宠念寺见一见公主吧!”苏无名知道卢凌风偏向太子,但,无论是身为挚友,还是恩师交代,他都希望卢凌风去见一见公主,未来的路,或许,他们亦是同行之人!
卢凌风有些愣神,甚至不知苏无名何时离去,宠念寺,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