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县衙里人手不足,安置饥民的各个庵堂寺庙还有祠堂,日夜维持秩序的人都是咱们洪兴的人。”
“那身份木牌一共做了500个,发出去405个,现在晚上仍回来睡觉的,也就只剩……三百二十二人。”
屋里一阵沉默。
苏汐月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紧紧抓着苏沐风的胳膊,眼睛里已经有着雾气在凝聚。
顺子说的她听懂了,那些晚上没回来的人,大概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这里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做。”顾洲远朝着张金虎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爵爷您吩咐!”
“第一,你手下兄弟多,对城里三教九流、街巷角落最熟悉。”
“立刻派人在城外排查,特别是那些废弃房屋、桥洞、墙角,寻找所有无家可归者,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把他们集中到…嗯,随便什么地方,只要能暂时安置,避开风寒就行。”
“第二,”顾洲远目光锐利起来,“非常时期,恐有宵小之辈趁乱生事,哄抬粮价、欺凌弱小,我要你洪兴的人盯紧了,发现此类情况,不必报官,先给我控制起来。”
“手段可以硬一点,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务必维持住秩序,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寒了人心!”
张金虎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升起。
他混迹市井多年,争勇斗狠是为了生存,何曾想过有一天能做这等救民于水火的大事?
他再次郑重抱拳,声音洪亮:“爵爷高义!我张金虎代城里苦哈哈的百姓谢过爵爷!”
“这两件事,洪兴上下必定办得漂漂亮亮!若有差池,我提头来见!”
其他在场洪兴的人也都心中火热,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不想当街坊邻居交口称赞的英雄?
“我要你的头做什么?”顾洲远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尽力去做便是。”
“遇到难处,可去大同村寻我,或者直接去找侯县令,就说是我说的。”
侯县令现在几可说是对顾洲远言听计从,似这般急公好义之举,侯县令绝不会说个不字。
顺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少爷,城外估计……找不到几个活着的流民了。”
顾洲远眼睛一眯,冷声道:“在周边找上两天再说,能寻到一个,那,也是好的。”
他能对着敌人杀伐果断,却还是做不到看着这些可怜人被活活冻死饿死。
老天挑了他穿越一场,大概也是看中了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吧。
“可城里能安排活儿的岗位都安排满了,这些人找回来,爵爷只能白养着他们。”这话很有些绝情,但顺子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在他心里,爵爷的利益才是第一位,自己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怎么还会在乎什么良心脸皮?
顾洲远摆摆手道:“我那大同村要开山修路,盖围墙搞建设,正需要人手,这些人搞回去帮我干苦力,然后给他们一口吃的就行,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顺子眼神闪烁,他心思细腻,谁家铺路垒墙挑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啊?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爵爷定是可怜这些苦命人,才想要留给这些人一条活路。
爵爷从来就是这样的,从不标榜自己有多崇高,手底下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落下。
“哦对了张老大,”顾洲远又道,“你把城里的这三百多乞儿都集中起来,到时候跟城外找到的流浪汉一起送到大同村去。”
“还有你说的那签了卖身契的几十个人也一起过去,我不嫌人多!”
“这事儿要尽快办好,城里这一天一顿没几粒米的稀汤,这些人也坚持不了几天的。”
“这两天你先买些粮食送到那些庵堂寺庙去,让人把粥熬得厚一些。”
“是!”张金虎激动地应下,立刻转身对手下几个头目吼道,“都听见爵爷的话了?蒋团子,你带人去买粮!”
“刀疤李,你带一队精悍的,给我在街上巡着,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时候捣乱,直接上去招呼,出了事老子……爵爷担着!”
“三炮,你带上兄弟,现在就出城找人,破庙那里应该还剩一些人,还有那些桥洞草垛啥的,都给我搜仔细了。”
“找的时候都给喊上号子,就说爵爷来救他们了,能喘气的都别猫着了!”
刀疤李跟三炮他们这几个人现在已然回归了帮中,摘星楼那里安排了其他流民进去帮工。
洪兴帮众轰然应诺,瞬间行动起来,效率极高。
顾洲远看着这一幕,稍稍安心。
有时候,地头蛇的力量用对了地方,比官府的效率更高。
事情交代完毕,顾洲远没有多留,起身离开。
张金虎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种找到了真正值得追随之人的坚定。
马车里,苏汐月的情绪明显好转了许多,她看着顾洲远,眼睛亮晶晶的:“远哥,你真好。”
顾洲远笑了笑,没说话。
苏沐风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轻声道:“顾兄大义,但你聚集灾民虽是为了救人,可落在有心之人眼中,怕也会借机诘责于你。”
有时候在掌权人眼中,宁愿让这些流民去死,也不能让其聚集在一起,为人所用!
顾洲远装作没听懂苏沐风的暗示。
他浑不在意道:“只管把好事做透,前程自有天道护佑,兵来咱提刀破阵,水来咱筑堤拦江,天塌下来也撑得住!”
苏沐风被他这豁达霸气却又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顾洲远是真的没听懂自己的话,还是故意话里带话。
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发现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大概没人听到马车里的谈话,这才松一口气。
“顾兄大公无私,苏某佩服!”苏沐风拱了拱手,话锋一转道,“不过须知过刚易折,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顾洲远倚靠在车壁,懒洋洋道:“我从没有当救世主的使命感,只不过凑巧遇到了,他们也有些用处,互惠双赢罢了。”
苏汐月托着香腮,目光黏在他身上,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那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裹着温软的糖,甜得要溢出来。
马车碾过积雪,一路朝前。
车外依然寒冷,但一些温暖的改变,已经开始在这座冰雪覆盖的县城里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