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那厚重无比的吊桥,在“嘎吱嘎吱”的酸牙声中,终于完全放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城门洞开,像一只沉默巨兽张开了它的嘴。
城墙上的都尉,那个叫孟仪的汉子,此刻正带着一队亲兵,连滚带爬地从城楼上冲下来。
他的头盔都跑歪了,甲胄的系带也松开了几根,脸上混合着恐惧、敬畏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上仙!不,大人!金锣大人!”孟仪跑到米罗面前,隔着三步远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他身后的亲兵也跟着跪了一片,“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恕罪!”
米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片,心里那股被当成敌人的火气,总算是顺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调,慢悠悠地开口:“恕罪?好说。”
他伸脚踢了踢旁边那串被拖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本官奉陛下密令,九死一生,才把这些意图颠覆我大秦的逆贼给抓了回来,结果呢?在自己家门口,差点被自己人的箭给射成刺猬。”
“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孟仪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大人明鉴!下官……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您这……这出场的方式,实在是……太……太别具一格了……”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
谁家正常人回来,是一个人扛着块山一样大的石头,另一个人拖着一串死人,后面还跟着个盔甲都快碎了的伤员?这怎么看都像是刚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军团。
“行了行了,少废话!”米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官现在,又累又饿又渴,心情非常不好。”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
“第一,给本官准备一间上房,要最大的,最干净的,再给我弄一大桶热水,本官要沐浴。”
“第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给本官端上来!要快!”
“第三……”他看了一眼旁边一瘸一拐的瞬,“找个军医来,给他看看伤。”
“是是是!下官马上就去办!”孟仪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就想爬起来。
“等等。”米罗又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米罗指了指阿鲁迪巴肩上那个巨大的石头包裹,又指了指地上那三具尸体:“还有,把这些‘军功’,给本官好生看管起来,特别是那块石头,少了一粒灰,本官就拆了你的城楼。”
孟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看着那块比他家院墙还高的石头,又看了看那三具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尸体,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
“米罗,我饿了。”一直没说话的阿鲁迪巴,把石碑“咚”的一声又放在了地上,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要很多很多的肉。”
“听见没?要很多很多的肉!”米罗瞪着孟仪。
“听见了!听见了!”孟仪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着身后的亲兵吼道,“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后厨所有的羊都给我宰了!最好的酒,搬十坛过来!快去!!”
亲兵们如梦初醒,一窝蜂地散了。
孟仪这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引着三人进城。
雁门关内的士兵们,早就听到了动静,一个个都从营房里探出头来,好奇又畏惧地看着这三个“煞星”。
他们的目光,在阿鲁迪巴那魁梧如魔神的身躯、米罗那嚣张的神态,以及那块大得离谱的石头和地上那串尸体之间来回扫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天,那大个子是人吗?他扛的是什么?”
“你看到城楼上那面鼓了吗?被那个金头发的,一指头就给点碎了!”
“他们是打更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衙门?”
“管他什么人,反正是我们惹不起的神仙……”
米罗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昂首挺胸,走得像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
阿鲁迪巴则对周围的目光毫不在意,他只是一个劲地问孟仪:“肉什么时候好?有烤全羊吗?”
瞬跟在最后,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孟仪把他们安排在了自己平日里议事的将军府,又派了十几个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三具尸体给抬了进去。
至于那块石碑,士兵们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那石头却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阿鲁迪巴自己看不下去了,单手把石头提起来,像提着个菜篮子一样,放到了院子中央。
这一幕,又把周围的士兵们吓得不轻。
很快,热水、美酒、还有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烤肉,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阿鲁迪巴看到吃的,眼睛都直了,也不客气,抓起一只烤羊腿就啃了起来。
米罗则舒舒服服地泡在巨大的木桶里,喝着小酒,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只有瞬,在军医简单包扎了伤口后,默默地坐在一旁,小口地吃着东西,神情依旧有些沮丧。
“喂,小子。”米罗隔着屏风,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在!米罗先生!”瞬赶紧站了起来。
“坐下吃你的饭。”米罗的声音从水汽后面传来,“哭丧着个脸给谁看呢?不就是被几个杂碎打伤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我给圣斗士丢脸了。”瞬的声音很低。
“丢脸?”米罗嗤笑一声,“你要是被人一招秒了,那才叫丢脸。”
“你跟他们打了半天,还活蹦乱跳的,已经算不错了。”
“记住,打输了不丢人,不敢打才丢人。”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打不过,就喊人。”米罗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喊我们这种能打的。别指望那些普通的士兵,他们上去就是送死。”
瞬抬起头,看着屏风的方向,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记住了!”
酒足饭饱之后,孟仪才敢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给米罗和阿鲁迪巴行了个礼。
“金锣大人,下官……下官斗胆问一句,您二位,还有这位小英雄,在关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那些人……还有那块石头……”
米罗从木桶里站起来,擦干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该问的,别问。”他瞥了孟仪一眼。
孟仪吓得一哆嗦,刚想退下。
“不过嘛,”米罗话锋一转,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告诉你也无妨。”
“就跟你说一声,有一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想在我们大秦的背后,捅刀子。”
“他们很强,也很诡异,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能对付的。”
“而我们‘大秦打更人’,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专门负责……把这些想伸过来的黑手,连同他们的爪子,一刀一刀,全都给剁了。”
他把“剁了”两个字,说得又轻又慢。
孟仪听得心惊肉跳,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金发青年,只觉得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死囚,都要危险一万倍。
“至于那块石头,”米罗指了指院子里,“那就是他们准备用来捅刀子的‘凶器’。”
“现在,‘凶器’被我们缴了,人也被我们抓了,虽然不小心弄死了一个。”他耸了耸肩,“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用八百里加急,给本官送到咸阳去!”
“告诉陛下,他要钓的鱼,已经上钩了。”
“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