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走在最前面的胡茬汉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光柱歪歪扭扭地照在荒草上,晃得影子忽大忽小。
他“嗷”地一声惨叫,腿一软“扑通”摔在地上,手心按在茅草根上,火辣辣地疼也不觉得,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前冲,裤腿沾了泥也不管,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四条腿,跑起来跟风似的,后背的汗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快逃,别被鬼追上!要是被鬼抓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其实,刚才的响声哪儿是什么鬼怪,不过是一只灰扑扑的野兔,钻进洞时撞着土块发出的动静。
原来这河沟边的土坡上,藏着个野兔洞,洞口长着一簇杂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小东西被沟底大豆叶的清香勾着,趴在洞里直嗅,可先前吴浩传和刘玉娥在附近,它不敢出来,一直缩在洞里等待时机。
等两人走远了,它才探着脑袋溜出来,小鼻子嗅了嗅,蹲在豆棵旁,抱着豆叶子啃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沾着碎叶。冷不丁听见一群人走了过来,光柱扫来扫去,吓得它浑身一哆嗦,僵在原地不敢动,耳朵竖得笔直。
直到胡茬汉子快走到跟前,它才猛地反应过来,“嗖”地一下蹿起来,小短腿扒拉着土,一头扎进洞里,那“扑通”声,正是它屁股撞着洞壁的响动——河沟边的沟坎比人还高,胡茬汉子的手电光压根没照到坡下,只听见闷响,再加上心里发怵,便认定是邪祟发出的声音。
说到底,他们哪儿是撞了鬼,分明是自己吓自己,把只野兔当成了“鬼”,闹了场天大的笑话!
众赌徒鬼叫鬼叫的跑回金家庄的赌博窝点,有的裤脚还沾着乱葬岗那附近稻田里的湿泥,慌得连鞋都踩歪了,撞开窝点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时,门板“哐当”撞在土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絮簌簌往下掉。
这么大的动静,把整个庄子的狗都给惊醒了,顿时,狗吠声此起彼伏!
李大栓与金凤芝夫妻俩所住的房子,距离赌博窝点没有多远,瞬间被这闹哄哄的动静从梦里拽了出来。
金凤芝揉着眼睛坐起身,她推了推身旁的李大栓,没好气道:
“又是哪帮混小子半夜瞎折腾?再吵下去鸡都要叫了!”李大栓原本睡得沉,被狗叫和媳妇的话闹得心烦,一骨碌爬起来,粗粝的手掌在脸上搓了两把:
“准是窝点那帮赌鬼,等我去瞧瞧,再吵就掀了他们的桌子!”说着便摸过炕头叠着的粗布褂子,胡乱往身上一套,脚往布鞋里一塞,抄起窗台上那只外壳生了锈的手电筒,“啪嗒”按亮,光柱歪歪扭扭扫过地面,就迈着大步往窝点闯。
刚到窝点门口,就听见里面还在嗡嗡吵吵,像是一群受惊的马蜂没处落脚。
李大栓猛地踹开半掩的门,手电筒的光柱直戳戳扫过一屋子人,冲着一众赌徒怒喝道:“你们这些混蛋,深更半夜不好好赌钱,在这里鬼叫什么?再他妈的乱叫,我直接把你们的八仙桌掀翻,让你们赌个球!”
光柱里的赌徒们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有人偷偷往身后躲。
只有胡茬男子仗着是李大栓的远房表叔,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满脸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是大栓啊,实在对不住啊!我们这些人刚从乱葬岗那边跑回来,撞上邪乎事了,大家伙都被吓得不轻,一时吓得语无伦次,嗓门没管住,把你给吵醒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李大栓对眼前这个远房表叔并不感冒,自然没有多少尊敬,他眼睛一瞪,手电筒的光柱晃得胡茬男子直眯眼,他往门槛上一靠,粗声粗气地哼道:
“哪有什么鬼?我看你们就是自己吓自己!那乱葬岗我闭着眼都能走,夜里抄近路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啥时候碰见鬼了?前阵子我大老表结婚,我去大舅家喝喜酒,结果喝多了,揣着半瓶老白干就往那坟头上一躺,一夜睡到大天亮,醒了就打了个喷嚏,啥事儿没有!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比村里三岁娃娃还胆小,一惊一乍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胡茬男子急忙往前凑了凑,双手在身前摆着,生怕李大栓动气:
“大栓啊,我们这些人哪能和你比啊!你是出了名的‘李大胆’,浑身是胆气,连坟头的煞气都绕着你走,那些脏东西根本不敢近你的身!我们刚刚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子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连手电筒都闪了两下,不信你问问二赖子,二赖子亲眼看见的!那东西老吓人了,吓得他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李大栓闻言,手电筒的光柱“唰”地转向缩在人群后的二赖子。
二赖子瘦得跟根麻杆似的,此刻正攥着衣角,脸白得没半点血色,被光柱一照,身子还轻轻晃了晃。
李大栓皱着眉问:“真有这么回事?”
二赖子连连点头,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声音都发飘:
“真的!千真万确!黑不隆冬的,就蹲在那河沟埂上,半截黑影杵在那儿,没头没脚的,风一吹还动了动!那叫声更是吓人,还喊我的外号,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摔进村边的粪池里,我要是骗你,我就是狗,是断了腿的癞皮狗!”
李大栓满脸不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行,我就信你一回。别是哪个偷东西的毛贼躲在那儿装神弄鬼,我现在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们这帮怂货吓成这个鬼样子!”说罢,他一扭头,手电筒的光柱在黑夜里划开一道亮线,大踏步向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二赖子与一众赌徒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先挪步,可又实在好奇那“黑影”到底是啥,最后还是二赖子壮着胆子,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
“走、走,跟着李大栓去看看,有他在,总不能真出事……”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夜色里晃来晃去,跟在李大栓那道亮线后面,像一串没底气的大尾巴。
李大栓的胆子是真的大,一路昂首阔步,丝毫没有停留,很快,便来到了乱葬岗附近的那条河沟边,一眼便看到了,散落在河沟里的那两大捆豆棵子,以及那小桥中心位置,断掉的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