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加入特攻部,萧金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他的身世。
他提到的最多的人,大概是那位于他相当重要的、仅仅只同行了三个月的师父。
他年幼的记忆最早始于七岁,前面的一切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来了。
萧金的父母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双双殒命,而他出生的地方封建迷信尤其盛行,他们都传着说是萧金克死了他的父母。
这种传言最终被他唯一的,也是他最敬重的哥哥制止了。
萧重苦,“重”字又有双倍的意思,他的哥哥出生那年家里因天灾人祸都揭不开锅,又因多了一张要饭的嘴,苦难加倍也是实情。
他的这位哥哥因为出生时眉心自带一个红色的焰纹胎记,与当地人崇奉的“焱神”样貌上极其相似,千年难得一见,故而相当受当地人尊敬。
萧金出生在印龙北方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名为极北镇。
由于纬度和海拔都很高,所以这里常年气候寒冷、冰雪覆盖。
政府大开发时没能开进来这个边缘小镇,农作物因为气候又难以生长和收获。
当地人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信仰他们的神明,那个能为印龙大地带去火光和温度、驱散一切黑暗的焱神。
传闻中极北镇是焱神救世时踏足过的最后一个地方,神明的身躯也是在这里消弥,最终留下了一片生长着向日葵的花圃。
按理说这个地界的环境完全不适合向日葵这种植物的生长,但奇怪的是,它们长势喜人,即便没有人去照料,它们也一直在茁壮的生长着。
于是,向日葵又成了极北镇的另一个吉祥物,很多镇民的名字里都会带有“向日”、“葵”这样的字眼。
让极北镇情况雪上加霜的是,这里的人倡导“多子化”,即便生活已经非常艰难,大部分夫妻都会生上七八个孩子。
在他们看来,生的孩子越多,家庭越壮大,就越有可能生到带有焱神祝福的“气运之子”,也就是眉间有焰纹的人。
红色的焰纹深浅不一,在小镇的历史上也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气运之子”。
但他们眉心的焰纹颜色很浅,而且样貌上与焱神也毫无关系,故而萧重苦的出现就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人们甚至把他当成是焱神的转世。
可于平凡中诞生的萧重苦却不这么想,这群人对他的敬仰并没有让他的生活改善多少,反而是麻烦重重。
镇子人对他的敬仰成了一种约束,他们强迫萧重苦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小镇的最高山做苦修,美其名曰“他是小镇所有人共同的孩子”,也是所有人进入美好生活的共同希冀。
但哥哥对上山这件事还是很积极的,因为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他手上拎着一袋“葵米”,而葵米又是当地的硬通货,有了它就有了温饱。
萧金对哥哥的印象也不多,只有七岁那年的记忆,后来哥哥因为一次意外踩空跌进猎人做的陷阱里,再后来,那几天大雪封路,哥哥被发现时已经死在洞里了。
后来村里的人帮忙埋葬了哥哥,还为此举行了隆重的送葬仪式。
有一户曾经受萧重苦照顾的人家好心收留了年纪尚小的萧金,但后来又因为一些风言风语,两年后萧金便踏上了离乡流浪之路。
直到现在,23年过去了,萧金没回过那个小镇。
但他势必要回去的,他要去看一下哥哥。
极北镇群山环绕,其中那座最高的山叫做“苍南”,山上生长着一种23年才会开一次的花,叫做【苍南忍】,又叫“冬忍”。
冬忍的茎干直立修长,通常成双成对生长,花色一金一赤。
它们的花朵呈伞状或穗状花序,类似金色的金银花,小巧精致但更挺拔,但花瓣更厚实,能抵御寒风。
不同颜色的个体也有不同的特征,譬如金色个体又叫“冬阳”:花瓣呈温暖的琥珀金,边缘略带透明感,在阳光下如熔金般闪耀,象征希望与坚韧。
赤色个体又名“冬焰”:花瓣为深沉的朱砂红,如火焰在雪中燃烧,象征热情与生命力。
金色的花蕊细密如星尘,赤色的花蕊则带有微亮的橙色光晕,仿佛自带温暖气息。
当多株冬忍簇拥生长时,金与赤交织如火焰与阳光共舞,形成一片炽热的色彩浪潮,仿佛能融化周围的冰雪,带来“雪中暖阳”的视觉冲击。
当时萧金生了病,萧重苦正是为了给萧金采摘这株药才上了山。
今年,冬忍又开花了。
……
在小镇文化里,冬忍是倔强、坚持、热情的代言人,即便不用它入药,很多人家也会采摘一朵放在家里做吉祥物。
哥哥萧重苦在萧金的心中,就是那样一种花,坚韧、温暖又倔强。
每每揭下这红布条,萧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一次揭下时,是师父的命令,那时只摘下一条,他就已经失控。
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最后是师父镇住了他,又贴上了新的封印条。
后来第二条亦是如此,虽然最后成功被封印,但师父的话他记了很久:“好在孩子你现在灵力等级低,再过几年,当你再揭开它的时候,恐怕为师也奈何不了你了。
当你想要使用那股力量时,我相信你一定是为了守护什么,但一定要慎重,慎重呐!
它可以成为你守护朋友和家人的力量,也能摧毁你。
你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变成一头失控的恶魔,最终走上灭亡的道路。”
萧金很畏惧自己失手伤人,当年揭开第二道封印时就重伤了师父,他一直记在心里隐隐作痛。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勤修苦练,为的就是尽量不动用这股力量,也能让自己在面对险境时由自己掌控这份力量,不给他人添麻烦。
洛清华给了他很大的支撑,至少现在他能做到,在失控前,可以由他自己引爆那个炸弹——
死亡,可以结束一切祸端。
金色的光芒无声地膨胀,先是壁画上的黄金涂层无声剥落,化作齑粉;接着是穹顶的琉璃灯接连爆裂,碎水晶如暴雨般坠落,却在触及那道光的瞬间汽化成雾。
那根本不是光。
那是某种古老而暴烈的意志,从时间的夹缝里挣脱而出,以纯粹的能量形态撕裂现实。
它先是吞没了大殿内的装饰物,那些盘踞着巨龙与权杖浮雕的支柱像蜡烛般软化、流淌,最终在高温中扭曲成诡异的姿态,永远定格在崩塌的前一秒。
接着是整个宫廷,地面龟裂,廊柱一根接一根地倾倒,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却很快被那道光的尖啸声淹没。
最后,连光线本身都开始扭曲。
众人的视线里,世界逐渐褪色——先是无尽的白,然后是刺目的金,最后连“看见”的概念都被剥夺。
残存的教士里,有人试图捂住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已不复存在;有人挣扎着想要呼喊,喉咙里却只涌出滚烫的气流。
耳鸣。
剧烈的、持续不断的耳鸣,像是千万面战鼓在颅骨深处轰鸣。
紧接着是目眩。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宇宙的引力都失效了,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又重重地坠入无底的虚空。
最后——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自己”存在的证明。
只有那道金光,依旧笔直地冲向云霄,像一柄斩断时空的神剑,将旧日的宫廷、旧日的秩序、旧日的一切,统统埋葬在它耀眼的锋芒之下。
“全都烧成灰烬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