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当真?!”
李倓睁大眼睛看向李彻、李霖,眼中的惊喜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六哥答应你的,怎会有假?”李霖眉飞色舞道,“只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走吧!”
李彻握着去病的小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没有说话。
临出发之前,自是要再来福王府一趟的,毕竟到了福州后还没正儿八经去福王府走亲戚呢。
如今李倓没了龚庆文日夜盯着,气色都变好许多,对李彻二人也是更加亲热。
李彻顺便提出,让他去奉国做客的提议。
“我这边是没有问题,只是父皇那里......”李倓面露难色。
显然,庆帝这几年性格越来越阴郁,对藩王们的要求也越发严格,让李倓这些藩王对他更加敬畏。
“父皇那边你不用管。”李彻浅笑着摇头,“我之前上表时,顺便提了一嘴你这几年的情况,恳求父皇能让你外出散散心。”
“父皇答应了?!”
听到李彻的话,李倓一脸震惊。
他如何不震惊,这三年来被‘幽禁’在王府的藩王不只是他一个。
之前得宠的秦王、晋王、楚王,哪个不是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和长史关系好一些的,没事还能出城打个猎什么的,若是倒霉遇见龚庆文这样的长史,连府门都出不去。
李彻的面子也太大了,连这种事都能和父皇说上话?
李彻颔首道:“自是答应了,不然为兄也不会和你说。”
“这......”李倓已经感动得要掉小珍珠了,“多谢皇兄,多谢皇兄!”
李彻也不邀功,笑着解释道:“你不必谢我,是父皇的意思。”
“如今福州官场大洗牌,父皇肯定想要彻底掌控福州,清洗本地派的势力。而福州名义上还是你的封地,你这么大一个藩王放在这里,苏辰也不好放手施为。”
“让你去奉国待一阵,除了想让你放松放松,也是给苏辰一个定心丸,让他放开手脚。”
听到李彻解释后,李霖、李倓两个政治小白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随后李倓面露感动,带着哭腔向北方一个劲地施礼:
“谢过父皇隆恩,谢父皇隆恩!”
李彻和李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父皇也是的,削藩就削藩,没必要这么狠吧,这都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也幸亏自己来了,不然再过几年,怕是真能把孩子憋疯。
隔空行礼完毕后,李倓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四哥、六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李彻摆了摆手,“你可有什么要带的?还有什么给下面嘱咐的?随行之人可有想好?”
李倓大摇其头,满面红光:“不用不用,小弟自己一个人就行,到了奉国皇兄还能缺小弟吃喝?”
李彻微微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自己这十弟倒是一个有分寸的,去自己的地盘不带一兵一卒,这是向自己表忠心呢。
若是关系没到自己和李霖这种程度,去其他藩王封国做客还带着兵,总是招人不舒服的。
“倒也不必如此,你身边也需有几个人体己人,才好办事不是?”
李彻投桃报李,开口道:
“这样吧......我看你府中那个夏侯贤就不错,让他带二百亲卫跟着你,保护安全。然后再从府中选一些忠心的仆从、奴婢,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李倓毕竟年龄小,听见李彻这么说,便没再退让,喜滋滋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吧。”李彻率先站起身,“奉国船队三日后出发,到时候我们来接你。”
“知道了,皇兄。”
。。。。。。
三日后。
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
李彻收拾好行李,本想趁着这未散的晨霭,悄然离开福州。
然而,新任太守苏辰的消息,却比他预想的更灵通。
就在李彻、李霖二人带着家眷,在胡强、秋白等人贴身近卫下,准备踏出府衙时。
苏辰一身簇新的官袍立在门外,身后是一队精干衙役和府兵,一看就早已在府门口等候多时了。
“殿下,此去路途遥远,请允学生护送殿下至码头。”
李彻微微蹙眉,他本不想兴师动众。
但见苏辰言辞恳切,他也不好再推拒,只得颔首:“苏卿有心了,只是不必过于张扬。”
话虽如此,新任太守亲率大队人马,到底还是动静不小。
起初,只有早起开铺的店家、挑担赶早市的农夫,好奇地驻足观望。
有人小声嘀咕:“殿下这又是要去哪里体察民情?”
百姓们也习惯李彻的存在了,毕竟李彻在福州这些日子,时常微服简行,深入市井去了解民生。
但很快,眼尖的人发现了不同寻常。
寻常李彻出行,周围随从不过十余人,加上随行的官吏、衙役也就二三十个。
而今日的随行队伍,盔甲鲜明,刀枪林立,黑压压一片,哪里止十几人?
怕是连千人都有了!
那位曾经和李彻请命的老者,猛地一拍大腿:
“不对!殿下这不是去巡视,看这阵仗,殿下......殿下这是要离开福州啊!”
这声惊呼立刻唤醒围观群众,纷纷惊呼出声:
“殿下要走了?”
“真的假的?”
“不好,你们看仪仗去的方向,确实是码头啊!”
此言一出,立刻有百姓撒腿往回跑,对着城中百姓大喊出声。
“快!出事了!”
“殿下去了码头,怕是要离开福州了!”
清晨的福州城何等安静,几人这么一喊,马上就惊醒了一片民居中的百姓。
人们奔走相告,呼喊亲友乡邻。
平静的清晨被彻底打破,整个福州城仿佛从沉睡中惊醒。
无数门户洞开,人流开始从四面八方向着闽江码头涌去。
此时,李彻在苏辰等人的陪同下,已抵达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三艘飞剪船,和六艘福船改造的奉国帆船,船头的黑色奉字王旗迎着海风飘荡起伏。
作为大庆东南的重要海运枢纽,奉国对这个码头的投资巨大,而且这个钱就连陈文瑞都不敢贪。
故而,如今的福州码头,是除了奉国几个码头外,大庆境内最庞大的码头了。
李彻与苏辰简短地交接了几句关于后续政务的嘱托,就准备踏上身后那艘奉国商船的跳板。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浪从远处席卷而来。
李彻等人愕然地回过头去,只见码头的入口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转眼间,原本空旷的码头,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
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衣衫还未穿整齐,有的手里还拿着没放下的活计,有的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
百姓们推搡着,踮着脚尖往水面上看去,无数双眼睛急切地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当有人认出李彻后,呼喊声瞬间汇成一片:
“殿下,多留几日吧!”
“殿下别走,福州离不开您啊!”
“殿下要保重身体啊!”
情到深处,许多人扑通一声跪倒在码头的石板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叩响。
泪水混着地上的尘土,口中不住地祈求着:“殿下保重,殿下一定保重啊!”
李彻站在跳板上,脚步如同灌了铅。
看着眼前这万人攒动的场景,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旁的李霖是个感性的汉子,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燕王妃自己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还得拿着手帕帮他擦眼泪。
而李倓则是面色愧疚,说起来他自己才是福王,这些百姓名义上都是他的治下之民,自己却没能为他们做任何事。
虽说怪不得他,但总是让人羞愧沮丧的。
此趟带领船队来接李彻的,是鄱阳湖双胞胎兄弟中的哥哥,李宝。
李宝见人越聚越多,微微蹙眉,凑到李彻身前低声说道:
“殿下,人太多了,要开船吗?”
李霖擦了擦眼睛,开口道:“老六,若是就这么走了,恐怕会伤了百姓的心,还是再等一等吧。”
李彻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船下方越聚越多的百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抚的话。
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抬起手,朝着岸上的人群,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
回应他的,则是更加汹涌的人潮和挽留。
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码头边缘几乎要被挤垮。
苏辰脸色凝重,指挥着衙役和府兵尽力维持秩序,拉起人墙,防止有人被挤落水中。
看到这一幕,李彻的心被狠狠揪紧。
他看到了人群中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真挚的不舍。
李彻也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极有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踩踏伤亡。
“不能再等了......”李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船,立刻开船!”
“喏。”
李宝拱手应命,转身走向舰桥。
命令下达,沉重的铁锚被绞起,缆绳解开。
舰船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船体缓缓地离开了紧贴的码头。
岸上的人群彻底被击垮,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哭号:
“殿下!”
“殿下保重啊!”
许多人沿着江岸,不顾脚下的泥泞和碎石,跟着移动的船队奔跑起来。
李彻站在高高的船尾甲板上,身体绷得笔直,一动不动。
目光紧紧锁着岸边追逐的人群,看着他们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小,汇成一片模糊的的剪影,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岸上的人群中,随行送别的新任福州府衙主簿,目睹此情此景,心中激荡难平。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簿,郑重落笔,记下这一时刻。
后来,这段记录被收录在庆史当中:
【宣威三年,奉王离福州,万民闻之,奔走号泣,倾巷空闾,匍匐江干。】
【帝舟启碇,百姓犹追奔沿岸,哭号震野,声动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