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东宫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暖阁内。
太子李焕虽坐在主位,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刺绣,目光时不时瞟向紧闭的房门。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分坐下首的七位老者。
这七人皆是衣着华贵,气度沉凝,长相鹤发童颜,看来颇懂养生之道。
因为未穿官服,几人看似寻常富家翁,但身上却有股其久居人上的威势。
再加上其眼底的精明算计,无不昭示着他们才是这座宫殿,乃至如今帝都的真正掌控者。
炭盆烧得正旺,茶香袅袅。
良久,居于左侧上首的郑家家主缓缓睁开微阖的眼眸:
“诸位,他来了。”
此言一出,李焕顿时浑身一颤。
对男人的心理阴影是印在他心底的,只逊色于对庆帝的恐惧。
对面的王家家主嗤笑一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随后,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开口道:“来了又如何?”
“如今京畿兵权尽在我等之手,帝都九门皆换上了我们的人。”
“他李彻不来则已,如今真敢来了,不过是自投罗网,瓮中之鳖罢了。”
“到底还是一介武夫,以罪徒起家,只懂得匹夫之勇。”
郑家家主眼皮都未抬,声音依旧平稳:“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带着两千骑兵。”
“北地四郡见奉王旗帜,无一人敢上前阻挡,就差直接纳城称臣了。”
“他倒是聪明,这两千骑兵的数量刚刚好,既没造成开战的声势,又让我等不敢轻动。”
“呵。”这次出声的是崔家家主,他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区区两千骑,能济得何事?”
郑家家主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崔家主:“崔公久居江南,或是不知北地兵事。”
“那可不是寻常骑兵,那是奉王李彻麾下真正的百战精锐。”
“横扫靺鞨,踏破高丽,平定契丹,远征北胡......皆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虎狼之师。”
“这样的两千铁骑,若是结阵冲杀起来,可轻松击破十倍之敌。”
“沿途州郡那些没见过血的府兵,如何阻拦?谁敢阻拦?”
世家虽然不屑武事,但却非不通武事。
他们很清楚奉军的战斗力,所以才会如此忌惮李彻。
一直沉默的卢家家主眉头紧锁,开口道:“或可......传令沿途驻军集结,以优势兵力设卡截杀?总不能让他如此轻易兵临城下。”
张家家主缓缓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难,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据细作回报,那些奉国骑兵一人三马,人披铁甲,马带护具,还配备了精良的火器。”
“两千如此武装的精骑,要动用多少军队才能确保围歼?”
“况且若是沿途调兵集结人马,动静太大,且骑兵来去如风,打不过也能走,步兵根本追不上。”
“一旦截杀失败,反而打草惊蛇,给了他口实。”
郑家家主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为今之计,唯有以静制动,放他们来!”
“两千奉军骑兵虽悍勇,却不可能强攻帝都这等雄城,皆时只要将这两千人挡在城外,待到李彻踏入帝都城门......”
郑家家主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阴狠:“他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是蒸是煮,还不是随我等心意?”
张家家主再次摇头:“郑公此言,只虑其一,未虑其二。”
“奉王名头太响,功勋卓着,不仅在朝中仍有不少拥趸,在民间更是被视若军神,崇拜者众。”
“若我等当街截杀,或于宫中公然处决,必犯众怒。”
“届时人心动荡,如何收拾?这岂是长治久安之道?”
此言一出,连李焕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其他世家大多是不想让李彻继位,怕失去他们如今拥有的地位和特权。
但李焕不同,他要的是整个大庆,要的是成为天下至尊。
若是因为杀了李彻,而引起天下大乱,那还有什么意义?
郑家家主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他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所以,要让他死得‘名正言顺’,死得‘罪有应得’!”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郑家家主。
郑家家主微微一笑,轻声道:“奉王归京,总要觐见陛下吧?如今陛下......不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吗?”
“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等待他见到陛下时,再及时出手。”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家主,缓缓道: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事后再公告天下,奉王李彻觊觎大位,心肠歹毒,竟趁陛下病重,弑君杀父!”
“幸得太子殿下与诸位忠臣及时发现,将其当场诛杀,为国除害,为君父报仇!”
暖阁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几位家主的脸上,先后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好毒的计策!
虽然不够完美,很容易落得他人口实,但总比正面对上那位奉王要好得多。
如此既除了心腹大患,又彻底抹黑了他的名声,让他身败名裂。
同时,还能将庆帝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出去。
毕竟庆帝虽然病重,但余威尚在,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人敢下手解决。
而趁着李彻入宫,解决了庆帝,李焕和他们就成了拨乱反正的忠臣孝子。
世家之人,最是喜欢这等虚名。
李焕听着众人谋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看向那几位面带微笑的老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在与怎样一群可怕的人合作。
而他自己,在这棋局中,又究竟算什么?
郑家家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如此,方能平息非议,安定人心。”
“诸位,以为如何?”
“善。”
“可。”
“极好。”
无人反对。
一条毒计,就在这暖阁之中,悄然落定。
就在此时,卢家家主突然皱眉开口:“杜辅臣那边,如何解决?”
“他只同意我们夺权,可没同意杀陛下和李彻,现在他才是文臣之首,若是不能好生安抚,恐怕会造成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