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发出,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赢无忧很清楚,灭国之战,军事只是最后一步。经济上的绞杀、舆论上的瓦解、政治上的分化,这三张无形的网,早已在王翦大军抵达之前,就将郢都紧紧缠绕,使其内部自行腐烂。
同时,她也在关注着其他方向。
扶苏在百越之地的进展顺利,已凭借其仁厚与魄力,整合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部落,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松散联盟,不仅为秦国开拓了疆土,更解除了南顾之忧。
齐魏方向则相对平静。魏国太子忌在咸阳为质,魏王已经没得选了。
齐国丞相后胜,早已被秦国源源不断的“厚礼”喂饱,加之赢无忧提议并在边境设立的“经济互市”让齐国贵族赚得盆满钵满,齐王建又软弱无能,齐国出兵干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局已定。”赢无忧轻轻舒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于郢都战场。现在,就看王翦如何落下这最后一子了。
王翦大军一路势如破竹。
失去了项燕和其麾下精锐的楚军,面对久经沙场、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秦军,几乎不堪一击。沿途城邑,或望风而降,或在秦军恐怖的攻城器械面前顷刻瓦解。
仅仅月余,黑色的秦军旗帜便已出现在了郢都的视野之内。
五十万大军,营寨连绵数百里,将郢都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城头飞鸟绝迹。
王翦并未急于攻城。他使用了“攻心为上,减少伤亡”的策略。秦军工匠开始有条不紊地建造更多的攻城塔、云梯,挖掘壕沟,构筑土山,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这种不疾不徐,反而给了郢都城内更大的压力。
守城的楚军将领是景氏一族的景驹,也算宿将,但他面对的是王翦,是五十万虎狼之师,更重要的是,他麾下的士兵士气低落,城内粮草短缺,谣言四起。
《大秦新报》新一期的报纸被秦军射入城中,上面的内容迅速在守军和民众间流传开来。项燕降卒的“优厚待遇”与城内“人相食”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强烈地动摇着守军的意志。不时有士兵在夜里缒城而下,向秦军投降。
景驹虽斩杀了不少传播谣言和试图逃跑者,但军心已散,如同堤坝下的蚁穴,绝非暴力所能堵塞。
楚王宫内,最后的疯狂正在上演。
负刍如同困兽,时而歇斯底里地命令景驹出城决战,时而又恐惧地要求紧闭宫门,严加防守。
朝臣们各怀鬼胎,有的暗中与城外的秦军联络,谋求后路;有的则鼓动负刍焚毁宫室,与社稷同殉。
“大王!不可再犹豫了!秦军围而不攻,其心歹毒,是在等我军自溃啊!如今唯有集中所有兵力,出城决一死战,或有一线生机!”一名激进的年轻将领跪地泣血恳求。
“决一死战?尔等欲让寡人送死乎?”负刍眼神涣散,猛地将案几上的酒壶扫落在地,“都是逆臣!都是逆臣!”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震天的喧哗声和隐隐的兵器交击之声。
“报——!”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入殿中,面无人色,“大王!不好了!景…景驹将军他…他打开西门,投降秦军了!”
“什么?!”负刍如遭雷击,猛地站起,又踉跄后退,跌坐在王座上,面如死灰。
景氏的投降,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庞大的郢都,这座经营了数百年的楚国都城,维系了这座都城最后秩序的弦,彻底崩断了。
“降了!景将军降了!”
“城门开了!秦军要进来了!”
“跑啊!快跑!”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每一段城墙,每一条街巷。守军士卒丢弃了戈矛,脱掉了沉重的甲胄,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或是成群结队地跪在街道两旁,将兵器举过头顶,等待着征服者的接收。
曾经誓言与城共存亡的慷慨,在生存的本能和早已被舆论瓦解的斗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王翦立于中军帅旗之下,苍老而锐利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洞开的西门,以及城门后那座陷入混乱与绝望的巨大城市。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完成艰巨任务后的沉静,以及作为统帅对眼前这场历史性征服的审慎。
“传令全军,按预定方略,有序入城。”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各营按划分区域控制要道、府库、官署。严明军纪,敢有掳掠平民、奸淫妇女、擅杀降卒者,立斩不赦!首要目标,控制楚王宫!”
“诺!”传令兵轰然应喏,策马奔向各方。
黑色的洪流开始涌动。秦军步兵方阵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从西门、以及随后被城内内应打开的其他城门,涌入郢都。
他们的动作高效而冷酷,迅速占领各处战略要点,驱散零星的抵抗,将跪地投降的楚军士兵集中看管。城市的喧嚣中,秦军军官此起彼伏的指令声、兵甲碰撞声、以及受惊百姓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帝国覆灭的悲怆哀歌。
与此同时,楚王宫——这座象征着楚国数百年荣耀与权力的核心,正被最深的绝望所笼罩。
楚王负刍瘫坐在那尊巨大的、雕刻着凤鸟图腾的王座上,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座椅,此刻却像冰冷的刑具。殿外传来的喊杀声、哭嚎声、宫殿木材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脚步。
他华丽的王袍沾染了酒渍和灰尘,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门外那片被火光映成橘红色的天空。往日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被抽空灵魂般的麻木和……无尽的悔恨。
“完了……一切都完了……”内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郢都……大楚……数百年的社稷……竟然亡于寡人之手!”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飞。他想起了刚刚即位时的雄心壮志,也曾想过励精图治,复兴楚国霸业。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项燕……项燕……”这个名字如同梦魇般反复出现。是了,就是从猜忌项燕开始的。当时只觉得那老匹夫功高震主,军中只知项燕不知楚王,加上朝中那些蠹虫整日在自己耳边聒噪,说什么项氏尾大不掉……还有那该死的《大秦新报》!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句句诛心的离间之言!现在想来,自己怎么就昏了头,信了那些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