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张邴愕然。
“现在。”郦食其转身就走，甲士跟上，铁甲铿锵。
李府正在举办春日宴。虽然韩国已亡，但李桓仍保持着旧日风雅，邀集颍川名士饮酒赋诗，缅怀故国。席间，有人提起科举，李桓多饮了几杯，愤然道：
“秦人蛮夷，懂什么诗书礼乐？让子弟去考秦试，不如让他们去学牧马！我李家世代诗礼传家，岂能做这等辱没门风之事？”
众宾客附和，气氛热烈。有人吟诗怀念韩王，有人作赋感慨兴亡，酒酣耳热之际，仿佛韩国还在，他们还是韩臣。
就在这时，门房慌张来报，声音都变了调：“家主！不好了！郡守带咸阳使者来了！甲士……甲士好几十！”
李桓酒醒了一半，整衣出迎。刚走到前院，就见郦食其一身黑袍，腰佩长剑，身后跟着十余名甲士，杀气腾腾。郡守张邴跟在后面，面色惨白。
“李桓接旨。”郦食其展开黄绫，声音冰冷如霜。
李桓跪下，心中涌起不祥预感。
“查颍川阳翟李桓，公然抗诏，煽动乡里抵制科举，罪同谋逆。即日收押，查抄家产，族人尽数看管，待朝廷发落！”
李桓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抗诏？罪同谋逆？这……这怎么可能？他只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谋逆？
甲士上前，卸其冠带，套上枷锁。沉重的木枷压在肩上，李桓才惊醒过来，挣扎道：“冤枉！我冤枉！我只是……”
“只是什么？”郦食其俯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李桓，你当大秦律法是儿戏？大王诏令，你也敢公然抵制，不是谋逆是什么？”
“我……我没有抵制，我只是……”
“带走！”郦食其挥手，不再听他辩解。
甲士押着李桓离去。李府大门被贴上封条，族人被赶出府邸，暂押于郡守府旁的宅院。女眷哭喊声，孩童啼哭声，仆役惊叫声，乱成一团。
一夜之间，颍川第一世家轰然倒塌。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颍川。那些原本观望的世家，家家自危。
陈氏家主当夜便召来适龄子弟，厉声道：“明日全部去登记！谁敢不去，逐出家门！还有女子，凡识字的，都去登记！”
“父亲，女子也要去？”长子惊问。
“去！为什么不去？”陈家主脸色铁青，“李家前车之鉴，你们还没看明白？秦国这是要动真格的！抗旨就是谋逆，谋逆就是抄家灭族！你们想让我陈家步李家后尘吗？”
韩氏、郑氏、许氏……纷纷效仿。仅仅三日，颍川登记应试者从不足五百人暴涨至一千七百余人。其中女子就有二百多——虽然大多只是识几个字，但好歹是登记了。
郡守府旁宅院内，李媛与族人被软禁于此。宅院不大，几十口人挤在一起，睡通铺，吃粗粮，与往日锦衣玉食天壤之别。
李媛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株孤零零的桃树。桃花开了，粉红一片，但无人欣赏。花瓣飘落，像雨，像泪。
“阿媛。”大哥李景悄悄走近，低声道，“我打听到，此事是咸阳吏功司下的令。据说……据说是因为伯父公开抵制科举，被定为‘抗诏’，这才……”
李媛闭眼。她早劝过伯父，时代变了，要顺势而为。可伯父总抱着韩国旧梦不放，总以为秦国不敢动世家。如今，梦碎了。
“现在怎么办？”李景声音发颤，“家产充公，我们以后……以后怎么活？”
“还有以后吗？”一个族老老泪纵横，他是李桓的叔父，“抗诏之罪，重则满门抄斩啊！轻的也是流放充军……我们……我们完了……”
宅院内一片悲声。女眷哭泣，孩童茫然，男子唉声叹气。亡国之痛未消，又添灭门之祸。
李媛却站起身，走到院中。花瓣落在她肩头，她轻轻拂去。
“我要见咸阳使者。”
“什么？”李景惊道，“阿媛，你……”
“我要见郦御史。”李媛转身，目光坚定，“事到如今，只能自救。”
李景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妹妹不一样了。往日的温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一种坚韧。
“我陪你去。”
两人求见郦食其。郦食其正在郡守府处理公务，听说李媛求见，想了想，同意了。
李媛走进厅堂，跪下，行大礼：“民女李媛，叩见御史大人。”
“起来说话。”郦食其打量她。这个女子不过十五六岁，衣衫朴素，但举止端庄，眼神清澈，不卑不亢。
“民女代李家，向朝廷请罪。”李媛起身，声音平稳，“伯父李桓不识时务，公然抗诏，罪有应得。但李家其余族人，实不知情，更未参与。恳请朝廷明察，从轻发落。”
郦食其挑眉：“你倒是明理。但抗诏之罪，非同小可，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免的？”
“民女知道。”李媛抬头，“所以民女愿以自身参考，换家族宽恕。”
“哦？”
“民女愿第一个报名参考，并号召颍川女子积极应试。”李媛道，“若民女考中，愿入咸阳女子学院，为朝廷效力。只求朝廷念李家初犯，从轻发落，给族人一条生路。”
郦食其沉吟。这个女子，不简单。不仅明理，还敢谈条件。更难得的是，她抓住了关键——朝廷需要榜样，需要有人带头。
“此事我做不了主。”郦食其道，“需请示咸阳。”
“民女明白。”李媛再拜，“恳请御史代为转达。”
郦食其点头：“你先回去。若有消息，自会通知你。”
李媛退下。走出郡守府时，春风拂面，她却感到刺骨的冷。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
消息传到吏功司时，周昌与吕雉正在审阅各地报回的考务简报。烛火跳动，映着两人疲惫的脸。
“颍川出事了。”周昌放下竹简，“郦大人查办了李家，李桓下狱，家产充公。”
吕雉接过简报，快速浏览，面色不变：“果然选了李家。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