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小部落。
小头领的孙儿正依偎在他身边。
旁边的牧民正在收拢牲畜。
小孙子用好奇的目光盯着那些牲畜。
小头领也用审视牲畜的眼神看着那些牧民。
看了一会儿,小孙子就没了兴趣,开始玩头领的胡子。
小头领也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发出一声叹息。
年初的时候,大汗从各个部族征调人手,去围堵一支准备南下的汉人兵马。
没人知道这支汉人兵马是怎么出现在塞外的,就算知道了也没人在乎。
因为大汗说这支汉人兵马里面有成千上万的妇孺。
谁抢到就是谁的。
小头领当然不信,但既然大汗都这么说了,起码会给自己留两三成的人。
等那些妇孺抢到手,再过上十来年。
自己的部族就能够再壮大一些,将来儿孙们可以凭借这些壮大的力量去抢更多的牧场。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一次劫掠不仅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反而让自己这边损失巨大。
部族里的青壮几乎全都交待在了那里。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死在了那次战争当中。
只留下小孙儿这一个独苗。
好在有先祖庇佑,今年的牧草很不错,足够把羊群养的很肥美。
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些羊群去别的部落交换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奴隶什么的。
儿子已经死了,他现在要守着小孙儿,小孙儿在,部落的希望就在!
听大汗说,有个叫秃发树机能的鲜卑人已经从中原掠了不少好处。
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我们羌人也一定能得到。
快些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骑上骏马,挎上弯刀,到中原的花花世界去尽情劫掠。
小头领看着怀里揪着自己胡子的小孙儿,满脸宠溺的憧憬着。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羊叫,听着是那么的悦耳。
但是没一会儿,小头领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群下贱的东西,连羊群都照看不好,让羊儿一直在这里叫。
小头领刚想起身呵斥这些贱民,脸色却陡然一变。
这个叫声不对劲儿。
猛然把怀里的孙儿推开。
不顾突然受到惊吓大哭出声的孙儿。
小头领赶紧趴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的感受着。
片刻之后,小头领的眼中流露出骇然之色。
骑兵,还是大规模的骑兵!
而且肯定不是自己人,因为大汗的王帐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
再次起身,远处的天际已经出现一道黑色的波浪。
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这里接近。
汉人,是汉人杀回来了!
一个念头出现在在小头领的脑海里。
祖辈传下来的故事浮现在小头领的脑海里,让他的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
故事里的汉人是招惹不得的,谁要是招惹到了,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现在,即便隔的老远,小头领依然能够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意。
小头领想逃,他的部落根本挡不住远方急速驰来的敌人。
只要能让自己的孙儿逃出去,哪怕整个部落的人全都死了也值得。
可是部族里的青壮都在几个月前的那场战斗力折损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人根本没有拖住敌人的资格。
这片刻的耽搁,让那抹黑色的波浪渐渐的换了颜色。
那是多么鲜艳的红色,就像初升的朝阳一样夺目。
和先辈流传下来的故事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又近了一些,他们脸上的狞笑已经清晰可见。
忽然,小头领的视线越来越高,他第一次看到自己部落的全貌。
那是由几个简陋的营帐围成的极小的部落。
这群贱民,竟然让羊群四散逃走,等着吧,敢丢一只我会亲自打断你们的腿。
小孙儿为什么会扑在一具无头的身体上哭?
还有,这具无头的身体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
忽然,小头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将军,敌人已经全部肃清!”
王安策马来到关彝的身边说道。
此次出征,刘谌同样给这支骑兵队伍里安插了不少讲武堂学子。
作为将来的大汉骑兵苗子进行学习和锻炼。
王安便是其中之一。
听到王安的话,关彝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游牧民族因为要放牧的原因,他们会以极少的人圈一个很大的牧场出来。
这样一来,就会让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很艰难。
这对于关彝来说是个很好的优点,能保证没有一个人走脱。
王安的话也很好的证实了这一点。
出凉州后,这一路走过来已经灭了十几个这样的小部落。
“把那些羊全都杀了放血带走,留着路上吃。”
“战马全都带上,大军接着赶路!”
留下一部分人处理那些羊群,剩下的人继续匆匆往前赶路。
——
广魏,范长生正一脸笑意的接受信徒们的供奉。
范长生这支天师道虽然是从张家天师道分裂出去的。
但到底同出一脉,区别并不大。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范长生这些年依然恪守着救苦济世的教义。
而范长生因为年纪的原因,须发皆已变白。
一身宽袖大袍在身,再加上那副常年修道的超脱气质。
谁看了不得从心底里喊一声老神仙。
而一样的教义,一样的打扮,让广魏百姓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范长生。
所以从进入广魏之后,范长生就立刻受到了地方百姓的热情供奉。
然而面对这些百姓的供奉,范长生却在受礼之后又一一还了回去。
“我教所持扫除妖魔、救护生民。”
“怎能随意收取尔等资财。”
“拿回去吧,都拿回去吧!”
范长生眉眼含笑的说道。
百姓们感受着范长生传递过来的善意,心中却有些忐忑。
毕竟在此之前,张家每年都是要从自己这些信徒的手里收取供奉的。
今天突然来了一个不要供奉的,百姓们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天师可是嫌我等供奉不足,故而不肯收下?”
一个老者满脸忐忑的问道。
百姓也不全都是傻子。
广魏张家每年每户额外收米五斗,对于百姓来说早已成成例。
而百姓们愿意付出这五斗米,也不过是买一份保障罢了。
虽然这份保障有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可万一呢?
万一受到什么天灾人祸,起码张家能保证自己饿不死。
这也是广魏百姓为什么愿意维护张家,因为这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
范长生早年间曾在魏国游历,见过这样的场面,当然知道这些人这么做的理由。
在听到的老人的话后,范长生笑着说道:
“尔等之供奉为何?不过求一心安耳。”
“吾奉大汉天子旨意,特来此地以天师道之名教化众生。”
“便是要替大汉天子安抚天下苍生。”
“使天下百姓皆享大汉天子庇佑,不经天灾之苦,不受刀兵之祸。”
“既如此,吾又何需尔等供奉?”
听到范长生的话,在场所有人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大汉不都已经亡了几十年了,如今此地是大魏国土。”
“哪里来的大汉天子?”
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老百姓虽然对大形势不了解,但起码知道他们的税是交给谁的。
他们的税是交给大魏的,可不是什么大汉。
这些百姓的话范长生早有预料,听完后微微一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昔日太祖于芒砀山斩白蛇起义,而有炎汉江山。”
“然那白蛇乃白帝之子,亦有气运在身。”
“被斩之后,一口怨气不散。”
“使炎汉两百年有一劫。”
“上一劫应在王莽身上,化劫者乃世祖皇帝,于洛阳再兴炎汉。”
“后又传两百年,当再历一劫,应在曹操身上。”
“化劫者自然就是当今大汉天子!”
“奈何洛阳长安皆被曹氏所趁,大汉天子只能于汉中再立国祚。”
“当年太上老君降临蜀地,师祖得老君点化于蜀中创立天师道。”
“冥冥之中,便有使天师道辅佐炎汉之意。”
“如今大汉天子初出汉中便得陇西三郡,一如当年太祖皇帝!”
“此正是炎汉再兴之意。”
听到范长生的话,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百姓确实没有什么文化。
但是刘氏几百年的传承,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和王莽篡汉的故事谁人不知?
而身为天师道的道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天师道的来历。
再加上一身仙风道骨的天师道首领范长生背书,十成已经信了七八成。
剩下的两三成则是因为在魏国治下已经多年,对大汉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模糊。
所以还有所存疑。
范长生接着说道:
“如今大汉天子在天水、陇西和南安三郡减免赋税。”
“便是怜悯三郡百姓在伪朝治下所受之苦。”
“尔等亦是大汉子民,同样在伪朝治下受苦。故陛下才会撤走大军,派本天师来教化尔等。”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因为范长生这番话也是真的。
陇西和南安相距甚远,他们不清楚。
但天水那边确实有减免赋税的消息传过来 。
而且先前也的确有自称大汉的兵马在广魏游走,后来又莫名其妙的突然撤走。
百姓们原本以为是自己赶走了入侵者。
现在看来,恐怕是把救星给赶走了!
扑通一声,百姓纷纷跪倒在地上,一脸惶恐的说道:
“求天师救我!”
“求天师救我!”
“......”
等到众人的声音落下,范长生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陛下知道尔等是受伪朝蛊惑,又怎么可能怪罪尔等。”
“只要尔等心向大汉,陛下自会解救尔等!”
“且散去吧,各自在家等待大汉天兵前来!”
听到范长生的话,众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千恩万谢的走了。
临走前,也带走了那些范长生不要的供奉。
等到众人全都散去后,身边的人才询问道:
“天师,为何不向他们说张氏之害。”
“而把罪过全推到伪朝身上!”
原本还一脸和煦的范长生闻言,当即脸色一肃:
“说过多少遍了,私下里要叫我大司农。”
听到范长生的训斥,那人赶忙说道:
“是,范司农!”
范长生的脸色这才缓和不少。
出仕大汉这七年多的时间,让范长生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天师道,什么天师 ,在别的地方或许可以行得通,但是在大汉绝对行不通。
陛下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也压根看不上这些。
陛下只认实实在在做事的人。
而这也正是范长生此前那么多年游历天下的感悟。
什么道都救不了天下百姓,只有一个稳定、统一并且把百姓当人看的政权才能救苍生!
恰好陛下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范长生才甘心受刘谌驱使。
这一次,要不是不愿对广魏百姓动刀兵,陛下根本就用不上自己。
既然陛下已经把自己从南中调到这里,那自己就得替陛下好好的把广魏经营下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罪过全都推到张氏身上反而推到伪朝身上。
范长生自然有他的考量。
张家在这里已经扎根几十年,在百姓心中虽然有些瑕疵,但却不是负面形象。
一上来就说张家的坏,必然会引发百姓的抵触。
自己虽然也是天师道首领,可比起张家来说还是差得远。
强行这么做,反而不美。
至于魏国,那可是朝百姓征重税的存在,百姓怎么可能对魏国印象好。
把罪责推到魏国身上,更可以加深他们对魏国的不好印象。
至于张家,范长生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付的方法。
“派人给陛下去信,让陛下调一批粮食到这里。”
“张瑞从百姓手里收粮食,咱们就给百姓发粮食。”
“实打实的粮食拿到手里,百姓自然就会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差!”
身边的人再次诧异道:
“范司农,咱们不往前走了?”
范长生摇了摇头:
“陛下的策略是对的,我们不是来跟张家辩经的。要稳扎稳打,保证每一块拿下来的土地都属于大汉。”
范长生的目光看着那些百姓散去的方向,一粒种子已经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