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沫白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回复。
但他紧握的双拳,和那无法掩饰的悲伤眼神,早已给出了清晰的答案。
怎么可能舍得?这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祈求能再见一面的身影。
明明只需要见一面就好。
苏梓宣等待了片刻,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缓缓走向他。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朝着他伸去。
沫白以为她是要摸摸他的头,或者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然而,预想中的温柔并未到来。
他的脑门突然被一根纤细却有力的中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花心大萝卜......” 苏梓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嗔怪,一点无奈,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沫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指控搞得一脸懵。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被弹的额头,连忙抬起头来解释,语气有些慌乱:“不是不是,只是感觉......”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苏梓宣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脸上的嗔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理解与宽容,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怜惜,轻声说道。
“很愧疚,对吧。”
她直接道破了他心中最纠结的情绪。
此时,苏梓宣微笑着看着他,那笑容纯净而通透,仿佛早已释然。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仿佛在提前回答他某个未曾问出口的问题:“你如果想问我后不后悔,那就免了。”她的选择,她从未后悔。
说完,苏梓宣便从沫白身边轻轻走过,站在他的身后,同样抬起头,望向那棵见证过许多时光的参天大树,开口继续说道,声音平静而悠远,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道理。
“你应该听过一句老话……”
“不看男孩会为了女孩花多少钱”
“而看他有多少钱”
“又花多少在女孩身上”
她微微停顿,让这些话的意义沉淀。
然后,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同,带上了一种淡淡的、却无比清晰的怅惘。
“你需要奋勇一把,只需要拔出刀,或者拍下你的手表就好了。”
“沫璃要奋勇呢?只需要念出咒语就好了。”
接着,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我要奋勇呢?”她自问着,然后给出了那个残酷而唯一的答案,
“就只有以命抵命”
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声音却清晰无比。
“正常人只会为了喜欢的人付出一辈子”
“而我已经……”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透支了啊。”
听到这里,沫白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这些话钉在了原地。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仿佛不敢再看那道阳光下的身影。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苏梓宣,用尽全身力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开口回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脏里挤出来。
“对不起,现在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
“只够还清利息了啊……”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也像是一句诀别。
话音刚落,周围的场景——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柔软的草地、还有那颗巨大的树——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变得模糊、透明。
最终,一切归于一片虚无的、绝对的寂静与黑暗。
对于苏梓宣而言,那跨越生死界限的阻隔,那足以让常人轮回三世的光阴,或许真的只是弹指一瞬,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
然而,就在沫白以为那句诀别之后,自己终于该从这沉重而美好的梦境中挣脱、返回现实战场时,他却愕然发现——
周围并未出现洞穴的轮廓,同伴的呼喊也并未传入耳中。
他并没有醒来。
他依旧被困在意识的深层,只是周遭的景象已然彻底变幻。
之前那片有着阳光、草地和熟悉身影的空间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纯粹漆黑。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绝对的虚无和寂静。
“怎么回事......”沫白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空洞,甚至连回音都没有。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道背影。
一道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每一个线条,每一种姿态,都与他每日在镜中所见的自己,别无二致!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沫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越是靠近,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就越是强烈,几乎要凝成实质。
果不其然。
还没等他走到那背影的跟前,那背影便像是早已感知到他的到来,缓缓地、以一种令他窒息的从容,转了过来。
一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庞,映入眼帘。
但最让沫白感到浑身冰凉的,是那双眼睛——那是如同熔化的黄金般闪耀的瞳孔!
它们平静地凝视着他,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危险。
是他……
另一个象限的自己,也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想见到、最竭力回避的存在。
“果然……是你……”沫白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宿命般的相遇,终究无法逃避。
其实,按理来说,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们本应早已融合,成为同一个体,共享所有的记忆与情感。
但是,由于沫白自身潜意识的强烈抗拒,他一直未能真正地、完整地接收来自另一个自己的那部分庞大而沉重的记忆……
因为他……
“你还在怕么?”另一个“沫白”开口了。
他的声音与沫白一般无二,却多了一种历经无尽沧桑后的平静,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听见另一个自己这直接穿透心防的质问,沫白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瞳孔因震惊和某种被说中的恐慌而不自觉地急剧缩小。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厉声质问道,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慌乱:“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他的问题,那名拥有黄金瞳的少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漠的、近乎悲悯的弧度,开口回复道,声音在这虚无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你记忆的深处。”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已经在这片黑暗里,待了不知道多久了……”
听见他的话,沫白猛地咬紧了牙关,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集中全部意志力,疯狂地试图挣脱这片黑暗,唤醒真实的自己。
“没用的,你醒不过来。”另一个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努力,如同宣判,“现在,大钢正在全力控制你的心智。”他揭露了残酷的现实,“你暂时,醒不过来。”
听到这个解释,沫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而就在他睁眼的刹那,赫然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之间近在咫尺!
那双黄金般的瞳孔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惊惶。
沫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距离。
这一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退缩动作,立刻被对方精准地捕捉。
黄金瞳的少年注视着他,开口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很怕我?”
说完,他主动上前一步。
沫白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
结果对方立刻又跟上一步,步步紧逼,嘴里继续说着,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他试图隐藏的内心:“就因为你怕接收了我的记忆,会让你更加的愧疚?怕自己从那无边的愧疚中,彻底走不出来?”
“别说了……”沫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继续后退,试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质和剖析。
对方却依旧前进着,脚步稳定,口中的话语毫不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敲打在沫白的心上:“所以你才这么害怕我,把我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别说了……”沫白的呼吸变得急促,后退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像是在逃窜。
对方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如影随形,低沉的话语持续不断地钻入他的耳中,直抵灵魂深处:“只因为你的内心在害怕,在恐惧,主动将这段记忆给藏了起来,封闭起来……”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终审判,狠狠砸下。
“就因为你是个懦夫!”
“我让你别说了!!!”沫白猛地停住脚步,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崩溃般的咆哮!
怒吼声在这片空荡诡异的意识空间里不断回荡、叠加,仿佛有无数个他在同时呐喊。
被沫白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一吼,那名黄金瞳的少年,真就停下了脚步。
他不再逼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注视着沫白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那双充满了痛苦、愤怒与挣扎的眼睛。
少年的语气,却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
“你这不是……跟我一样么?”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沫白猛地一怔!
他忽然感觉到左眼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被点燃。
此时,透过对方那如同镜面般的黄金瞳孔,沫白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左眼,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与对方一模一样的、流淌着熔金般光泽的瞳孔。
连他自己都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悄然发生的变化!
看到沫白终于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那名少年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点在了沫白的额头上。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传承般的意味。
“也好……”少年轻声说道,黄金瞳中流转着复杂难明的光,“让我再帮你一次吧……”
说完,不等沫白有任何反应,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混合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顺着那根手指,汹涌地冲入了沫白的脑海!
沫白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感猛地袭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意识再次被拖入一片混沌的旋涡……
………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和黑暗中,一丝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声音,如同穿透层层浓雾的微弱星光,艰难地传入沫白的感知。
“沫白……沫白……”
那声音哽咽着,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你快醒醒……”
“求你了……快醒醒……”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和不肯放弃的微弱希望。
渐渐的,那熟悉的、属于小班的呼喊声在他的耳边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却像是一根绳索,将他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一点点地拉回现实。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标志着意识的回归。
只是,或许是因为小班还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并没有立刻发现怀中人这细微的生命迹象。
沫白感觉还有温热的、一滴接一滴的液体,持续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意识尚且模糊的他,不禁在内心迷糊地吐槽道:“山洞……漏雨了吗……?”
带着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他努力地与沉重的眼皮抗争,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班那张沾满泪水、写满了无助和悲伤的脸庞。
他发现自己正枕在她柔软而温暖的大腿上,而她则低着头,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正无法控制地从她眼眶中滑落,准确地砸在他的脸上。
“呜呜呜呜……”压抑不住的哭声低低地回荡在空气中。
见小班哭得如此伤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沫白不禁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疼。
他努力扯动有些干涩的嘴角,用略显沙哑、却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试图安慰她,
“我还没死呢……”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小班猛地睁开了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
当她真的看到沫白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无奈又温柔地看着自己时,她几乎以为是极致的悲伤催生出了幻觉。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胡乱擦拭着自己模糊的泪眼,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我不会……哭出幻觉了吧……”
看着她这副又傻又可怜的模样,沫白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用沙哑的声音回道:“你再哭……就真哭出幻觉了。”
确认了这不是幻觉,沫白真的醒过来了!
巨大的惊喜和之前积压的恐惧担忧瞬间交织在一起,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班又想哭又想笑,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眼眶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她抽噎着,委屈后怕地说道:“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o·(? ????????? )?o·?”她甚至用手比划着,声音颤抖,“我测你呼吸都没了……!”
“呜呜呜呜呜——”说着,她哭得比刚才更凶了,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