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沫子,刮过村头老樟树的枝桠,呜呜地响林天裹紧了棉袄,踩着院角积着薄霜的石板路走到那丛山茶前。
殷红的花瓣顶着细雪,却半点不见蔫态,反倒衬得颜色愈发浓烈,
像燃着的小簇火焰。他抬手,小心翼翼摘下最艳的那一朵,花瓣带着晨露的凉,却透着股韧劲的暖。
这丛山茶是阿天当年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每年冬末春初,总开得热热闹闹。
进屋时,陈婆婆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捏着毛线针,米白色的线团在膝头滚了滚。她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层细雪,
却依旧穿着那件山茶红的毛衣,领口磨得有些发亮,颜色却依旧鲜活,裹着她瘦削的身子,像一团移动的火,把屋里的寒气都驱散了些。
“阿天,摘花回来了抬眼,眼角的皱纹挤成温柔的纹路,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却暖融融的。
林天应着,把山茶花插进窗台的粗瓷瓶里,艳红的花映着窗棂外的白雪,屋里霎时添了几分生气看这朵开得最旺,给您摆着,看着舒心。
陈婆婆笑了,低头继续织毛衣,银针在她枯瘦却灵活的手指间穿梭:“还是你细心。当年我教你织毛衣,你笨手笨脚的,拆了好几回呢。”
“那不是您耐心教嘛。”林天搬过小板凳坐在她对面,竹篮里装着刚从地窖拿出来的青菜,他拿起一棵,慢慢择着黄叶,“您这件毛衣,都穿了十几年了,还舍不得换。”
陈婆婆抬手摸了摸毛衣领口,眼底泛着柔润的光:“这是你织的,暖和。”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邻居张婶的声音,
笑着喊她去晒晒太阳。陈婆婆扬声应着,张婶瞥见她身上的红毛衣,又打趣您这毛衣真是越穿越精神,阿天的手艺真好。
“那是自然。”陈婆婆笑得眉眼弯弯,“我家阿天织的,比什么都暖。
林天听着,嘴角也扬起笑意。北风还在窗外呼啸,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
簌簌作响。屋里却静悄悄的,只有毛线针碰撞的轻响和择菜时叶片摩擦的沙沙声。
“村里的后生又有人出去打工了陈婆婆忽然开口,“你当年要是没留下来,现在怕是也在城里挣大钱了。”
林天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城里哪有家里好。”他抬头看了眼陈婆婆,
她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您年纪大了,身边得有人照顾。再说,我也舍不得这院山茶,舍不得您。
陈婆婆叹了口气,却笑了傻孩子。当年你爹娘走得早,我带你长大,不过是尽份心。倒是你,守着我这耽误了自己。
“不耽误林天摇摇头每天陪着您,织织毛衣种种菜看山茶开花这样的日子,安稳。
灯光昏黄,映着两人的身影,一老一少,相对无言,却满是安稳。陈婆婆织着给林天的新毛衣,米白色的线团渐渐变小,
针脚细密均匀林天择完了菜,又拿起旁边的毛线,学着陈婆婆的样子,笨拙地织了起来,偶尔错了针,陈婆婆便轻声指点,指尖带着暖意。
闲话家常,无非是村里的琐事,谁家的孩子考了好成绩,谁家的猪下了崽,
谁家的腊梅开得早。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却像炉子里燃着的炭火,暖烘烘地裹着人心。
日子一天天过,雪化了,春风起,山茶谢了又开。陈婆婆的头发更白了些,
步子也更缓了,但那件山茶红的毛衣依旧常穿在身上,走在村里,依旧是一团移动的火。有人问起,她依旧笑着说这是阿天织的,暖和。
林天依旧守着这方小院,守着陈婆婆。他把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都织进山茶红的温暖里,织成永远的安稳。
他学着陈婆婆的样子,种茶养花,洗衣做饭,把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寒夜依旧会来,北风依旧会呼啸,冷意依旧会侵袭大地,但只要回到这小院,看到窗台上盛放的山茶,看到灯下织毛衣的陈婆婆,林天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一季又一季的山茶,从含苞到怒放,岁岁年年,从未缺席。陈婆婆的笑容,
毛衣上的山茶红,小院里的烟火气,交织成最温暖的网把岁月的寒凉都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