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一颗愚拙之心,继国缘一怎么也无法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而如今,问题更多了。
正如山上雨所言,就算侥幸得到兄长的原谅,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继国缘一思考着这些,他谨慎地估量自己的愿望:“之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雨:“原来的样子。”
继国缘一于是向他形容使自己心满意足的那一切:
在外斩除恶鬼消弭罪恶,回到鬼杀队总部传授用剑的技巧;
回到月屋检查身体,和兄长见面、交谈;
养足精神继续出发,以【日柱】的身份去斩除恶鬼……
继国缘一怀着珍惜的心情表示:“我的时间不多了,一直停留在这样的状况里,兄长不愿意见我,可是时间不多了,以后……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他感到心脏的地方不大舒适,因此烦恼地微微皱起眉头。
“……”
“……”
沉默之中,山上雨以不敬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剑士。
以他稀少的和继国缘一交流的经验来看,就今日这一场谈话,缘一大人简直说尽了一年的话语。
里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意义的事情,山上雨得挑挑拣拣许久,才能从继国缘一无意义的爱恨、纠结、难过中挑拣出关于岩胜大人的那一些。
得将冗杂在一起的、许多的无意义的话语剃掉,才能看到其中围绕着岩胜大人的那一些。
山上雨在心里描绘着继国缘一嘴里的岩胜大人,那守在月屋之中,以安然的姿态永远可靠之人,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之人,发出声息就会做出回应之人……
那是山上雨从未见过的一面。
因为是继国缘一,所以才能看见的一面。
山上雨:“唉——”
他一点儿不掩饰地长叹出一口气来,眉目间流露出一些踌躇与不快,这样的动静引来缘一的目光。
“……”
“……”
在继国缘一的目光下,山上雨的叹息停止了。
非他所愿,只是一种自然而然、迫于面前人的威势,无法继续下去的停止。
诚然,山上雨是过分讨厌继国缘一其人的。
这剑术厉害到超乎他想象的家伙,身份为岩胜大人的胞弟的家伙,不知怎么回事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炫耀着自己与岩胜大人日常相处的家伙——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继国缘一就好了!
山上雨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话,岩胜大人一定就能获得幸福!
他心中隐约有这样的判断。
可从理智上来考虑,如果世上一开始就没有继国缘一诞下,那么继国岩胜会成为继国城众望所归的少城主,他与清水寺的缘分,顶多是年节里作为领主参拜神佛;他与山上雨的缘分——不!这样的世界里,没有山上雨,只会有清水寺寮房里苦苦挣扎的雨。
岩胜大人与他之间,那根连接得细微的线,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完全否认继国缘一的存在,这样的思路是行不通的。
至少,站在雨的角度,就会这样思考。
在他还跟随在岩胜大人身侧的那些日子里,为了主公的疑惑而疑惑,为了主公的难过而难过,为了主公的快乐而快乐,出于这一考虑,山上雨有思考过【继国缘一】这个人。
他的思考在开始时就失败了。
那是他完全无法理解之人。
无论是那时候,以他不理解的剑技击败岩胜大人;
还是现在,以暗沉的双眼凝视着自己——以山上雨的眼界去思考,他是无法理解继国缘一的。
直到某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里,他听到先代继国城主的遗言:
“怪物!”
当头棒喝!
豁然开朗!
恍然大悟!
哎呀!带着这样的观点去审视继国缘一其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合适!
就像现在的继国缘一,坐在山上雨的面前,以那双沉默的红眼睛看过来——他的眼眸之中竟然毫无闪光,这真是太奇怪了!
人的双眼睁开,见到外界的景象、外界的光与暗,眼眸之中倒映出这份光与暗,缩小成瞳孔里小小的闪光与晦暗——普通人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可继国缘一不是。
他的双眼,深红的、毫无闪光的眼睛,明明看到一切、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到的眼睛,这双眼睛简直就是两个小小的黑洞,他看到的一切,那些光明的,被吞噬;那些晦暗的,同样被吞噬。
于是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眸之中折射出来的,就是一片深沉的、没有闪光的沉静的一片——怪物的眼睛。
怪物啊这家伙!
他一定是个怪物!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山上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怀揣着对面前怪物的不满,小心翼翼地将内心里黑泥般翻涌的恶意隐藏下来,仿佛很是感同身受一样地说出话来:
“无论岩胜大人怎么想,您依旧希望他能够按照您的想法去做,原谅您,待在您身边,回应您的每一次呼唤——这就是您的目的吧?”
继国缘一:“……”
雨:“明明已经命不久矣,却将有限的时间花费在无谓的误解上,说不定到临死的那一刻,也无法互相理解……岩胜大人不愿意见您,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和您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都已经清楚地表明这一点了吗——他不愿意见您!”
继国缘一:“……”
“可是,您却无法接受?”
日柱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逐渐露出古怪的神情。
山上雨一鼓作气继续说道:“嘴上说着想要相互理解,想要明白岩胜大人的心情,可是您今日来找到我,真是为了相互理解吗——他不愿意见您,不想要和您在一起——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不是吗?您为何不能理解?
将传达得清清楚楚的心情视而不见,反倒一个劲儿地想要所谓的‘相互理解’——您希望的相互理解,不过是一切都按照您的意志来吧?”
继国缘一终于开口,他断然否定道:“不是这样。”
山上雨却充耳不闻,声音反倒越来越高:
“如果岩胜大人的愿望是远离您,您的愿望是靠近他——两份愿望摆在眼前,您选择了后者。”
“岩胜大人的幸福和您的幸福,您选择了自己的幸福!事实不是非常清晰吗?”
“一切都清清楚楚、没有半分歧义!”
“您却摆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好弟弟的面孔屈尊和我交谈,抱怨身为兄长的岩胜大人不肯见您——您可是成年人了啊缘一大人!您是鬼杀队最耀眼的日柱,众人信赖的强大剑士!更遑论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如您这样高洁之人在此关头,更应该勘破生死将一切置之度外,事到如今还纠缠着想要找哥哥撒娇!真是不像话!”
说到这里,山上雨眼睛眯起,他露出一个想要表现得和善、却因为藏不住的恶意,因而显得扭曲的笑容:
“如您之前所言,岩胜大人是只会向前之人,他的目光永远向前,那些被抛在身后的,就再也不会回头——您都明白的不是吗?”
他甜蜜地询问道:
“既然如此,您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